七律~说青楼，（056）李师师

方尚春

方尚春/文

一

未解飘零已破瓜，

银筝弹碎玉钩斜。

春愁暗逐眉峰聚，

秋恨明随鬓雪加。

月下曾窥天子辇，

风前偶宿浪人槎。

樊楼一炬成焦土，

犹剩冰弦说岁华。

二

章台烟柳暗千家，

独抱檀槽立月斜。

金兽香销龙脑烬，

玉壶酒涴凤团茶。

能令帝子穿幽隧，

敢向将军索宝车。

莫道风尘无侠骨，

青丝断处即天涯。

三

漫将薄幸怨琵琶，

自种情根孽海花。

半世笙歌迷蛱蝶，

一宵剑影乱昏鸦。

已抛金钿酬军帜，

更裂罗裙裹战痂。

三十六陂春水绿，

何人重唱后庭葭？

四

曾扶醉客听啼鸦，

醒后空余七宝车。

凤纸尚沾天子泪，

鸾胶难续女儿痂。

魂归洛浦波涵月，

梦断梁园雪作纱。

留得樊楼前日谱，

夜深谁按玉箫斜？

李师师传

李师师者，汴京名妓也。其人生于北宋徽宗时，少失怙恃，流落风尘。时佛门弟子称"师"，或言其襁褓之际有沙门摩顶，谓"此女当以师名"，遂名"师师"。及长，色艺双绝，通音律，善诙谐，更以侠气闻，时人号曰"飞将军"，谓其不让汉时李广也。

汴京樊楼，天下烟花之冠。师师居其间，蛾眉淡扫若远山，纤腰楚楚如细柳。晏小山尝赋《生查子》赞曰："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其声名之盛，虽王孙贵胄，欲见一面亦须掷千金而待旬月。然师师性孤傲，非雅士不见，非知音不歌，故往来皆当世名流。

时徽宗赵佶，风雅之主也。闻其艳名，微服临幸。初至樊楼，见师师素面抚琴，清音泠泠若山泉，忽忆李太白"云想衣裳花想容"句，竟忘帝王之尊。自是为凿地道通樊楼，每乘月夜潜行，谓之"潜龙道"。虽后宫佳丽三千，独眷此风尘女子，凡师师所求，无不允诺。或进谏曰："娼妓卑贱，恐污圣德。"帝笑曰："卿不见师师乃飞将军乎？此真天上谪仙，岂俗世可量？"

宣和年间，梁山宋江欲求招安，苦无门路。乃遣浪子燕青携重金谒师师。青貌若潘安，通音律，善辞令，持箫拜谒。师师闻其箫声清越，推窗见月下少年玉立，惊为天人。二人遂结为姊弟。青泣陈梁山忠义，师师感其诚，乃于徽宗驾临时婉转进言。未几，招安诏下，江湖皆赞师师深明大义。

靖康之变，金人破汴京。师师散尽积蓄犒军，亲执剑立城头，红衣猎猎，叱咤如男儿。城陷之日，或见其与燕青共乘扁舟，泛于汴河烟波。野史载青尝问："姊欲何往？"师师笑指东南："昔年柳三变'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当寻白乐天'江南忆'也。"自此杳然无踪。后人有诗叹曰："樊楼歌舞化劫灰，犹记飞将军影来。不是娥眉能报国，谁传忠义到蒿莱？"

太史公曰：观李师师事，岂独以色艺称哉？其待徽宗，不卑不亢；助梁山，不避斧钺；临危难，不吝家财。使为男子，当列云台；虽在章台，气贯虹霓。晏小山"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此非虚誉也。然红颜命蹇，适逢乱世，惜哉！然青史斑斑，娼优每存大义；汗简昭昭，冠冕多误苍生。师师之名，固当与梁红玉辈同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