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别克疆

　　立夏前的风还带着暮春的余韵，樱桃已如约缀满枝头。青岛老城区的青砖院落里，竹篮掠过缀满露珠的枝叶，玛瑙般的果实便沿着晨光的轨迹滚落。穿碎花布衫的小嫚踮着脚尖，腕间的银镯与竹篾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惊起枝头啁啾的云雀，那些振翅的弧线掠过爬满忍冬的灰瓦，在五月的天空划开记忆的涟漪。

拈起一颗半透明的樱桃，薄皮下隐约可见丝络状的时光纹路。当果浆在唇齿间迸裂的刹那，沉睡的年轮忽然苏醒：蝉蜕在槐树褶皱的皮肤下翕动，青梅酒在陶瓮里酝酿着少年心事，而老座钟的钟摆在酸甜交织的漩涡中越走越慢。暮色漫过铜绿斑驳的门环时，我听见果核深处传来细微的裂响——那些被雨季浸透的故事，正在暮春与初夏的缝隙间悄然萌芽。

樱桃的红愈发浓烈，仿佛要滴落成银河的碎片。远山如同被岁月浆洗过的信笺，静静卧在云霞深处。晨露在叶尖凝成水晶冠冕，折射出孩童般纯净的光晕。指尖触及果实的刹那，某个迟到的春天突然破茧，暖意顺着指纹溯流而上，在心田洇开层层叠叠的绿意。庭院角落的芭蕉适时舒展新叶，翡翠般的绿浪与朱砂点染的樱桃相互洇染，恰似工笔册页里晕开的曙红与石青。

夕照为云絮镶上金边时，天际的绯霞与掌心的樱桃遥相呼应。恍惚看见亿万光年外的某颗星球上，同样有人将星辰般的果实含入口中，让甜蜜在时空间的褶皱里产生量子纠缠。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樱桃由青转红的须臾，是齿尖碰触果肉时震颤的弦，是暮色里芭蕉叶将绿意晕染成水墨的某个慢镜头。

老茶桌上，白瓷盘承着最后的几粒樱桃，釉色映出窗外渐深的夜色。年轮里的故事层层叠叠，我不过是站在时光河畔的采撷者，将转瞬即逝的绯红与苍翠夹进记忆的书页。当季风再次摇响檐角的铜铃，这些被樱桃汁液浸润的晨昏，终将在某个泛黄的午后，发酵成岁月窖藏的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