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空降兵”刘涛

大妞

<p class="ql-block">  引言:</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讲究流程、制度与绩效的系统里,真正决定命运的往往不是能力,而是无声的安排。《空降兵》讲述了一场没有反抗、没有胜利、甚至没有声音的“权力更迭”。每个人都知道出了问题,但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面临选择,但选择从来不是自由的。最终的结局,只有两个字:服从,或离开。</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一篇关于个体挣扎的小说,它写的是一种制度性的沉默——那种你每天都可能撞见,却无法留下痕迹的荒诞现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刘涛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四,早上八点整,他推开项目组办公室的玻璃门,像从没离开过一样,点头微笑,朝每个人说:“好久不见。”</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陷入几秒钟的寂静。有人低头继续敲键盘,有人假装刚好戴上耳机。实习生李亚瞪大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刘涛径直走向最靠窗的位置,放下包,从容坐下,她才意识到——这个一年前“陪太太读书”出国的人,现在回来了,而且,还成了她的直属领导。</p><p class="ql-block"> 没人通知过他们。</p><p class="ql-block"> 上一任小组长马丽就在昨天刚刚交接完所有文档,她笑着说自己终于熬够年头了,递上办公室钥匙和项目记录时,甚至还对李亚眨眼说:“你会是个不错的继任者。”</p><p class="ql-block"> 她错了。或者,根本没人指望她是。</p><p class="ql-block"> 刘涛离开的那年,项目审核被他一拖再拖。每个季度的审核量,他完成的永远不及一半。项目堆积得像厚厚的档案雪堆,压得人喘不过气。老员工尚边疆多次提出调整分工,小组长马丽也努力协调过,结果是:项目平分,其他人加班,刘涛依旧稳如磐石。</p><p class="ql-block"> “他可能不适应。”马丽说得委婉。</p><p class="ql-block"> “也可能是根本没兴趣。”尚边疆冷笑。</p><p class="ql-block"> 可刘涛就像系在系统上的一颗按钮,谁也动不了。他照常打卡、照常迟交,照常领着全额薪水和绩效分红。后来他请假一年,说是陪妻子去瑞士读书,合同照保,职位照挂。</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人想到他会回来。</p><p class="ql-block"> 实习生李亚是在刘涛走后加入的,她拿到了两个六个月的合同,每日加班审核,一字一句地敲报告。她认真、细致、谦和,甚至在组长马丽退休前得到了口头推荐:“你这样的人,单位不该放走。”</p><p class="ql-block"> 她信了。或者她愿意信。</p><p class="ql-block"> 她没想到,这份看似即将“顺理成章”的转正机会,最后成了一纸虚无。新合同没有下文,系统里她的岗位编号旁边只写了两个字:冻结。</p><p class="ql-block"> 她问马丽。马丽沉默了片刻,说:“刘涛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尚边疆年近五十,在这个项目组干了十七年,见过来来去去太多空降的人。她一开始还会开口,写报告、打电话、申诉,到最后她什么也不说了,只在电脑桌面贴了一张纸条:“We are not in the business of fairness.”</p><p class="ql-block"> 刘涛回来的第三天,尚边疆请了年假。她的办公桌被刘涛临时征用了一部分,说是“方便调阅过往材料”。</p><p class="ql-block"> 没有人阻止。</p><p class="ql-block"> 系统更新的那天,所有人的权限都有细微变化。</p><p class="ql-block"> 刘涛的名字挂在了项目小组长的名下,他负责最后审批、项目分配、进度督促。李亚的名字消失了,只留在“历史参与者”一栏。尚边疆的考勤记录被调阅了三次,理由是“工作状态不明”。</p><p class="ql-block"> 组里最年轻的工程师张大伟悄悄截图发给了她,她回了一个字:“懂。”</p><p class="ql-block"> 午饭时间,厨房的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没人说话。</p><p class="ql-block"> 李涛走进来,笑着说:“你们还是喜欢喝这种超苦的混合豆啊?”他自顾自按了杯低糖拿铁,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谈起瑞士的生活:“那边政府机构做事超快,没那么多拖拉。”</p><p class="ql-block"> 没人回应。他也不在意,咕嘟喝了一口,继续说:“回来后我们得抓点进度,领导有点紧张,我会盯得紧点。”</p><p class="ql-block"> “是的,小组长。”李亚轻声说。</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会留下。</p><p class="ql-block"> 组里的另一个年轻人秦朗曾私下和她聊过:</p><p class="ql-block">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每一次努力,系统都当作无声?”</p><p class="ql-block"> “我发现了。”</p><p class="ql-block"> “那你为什么还继续这么做?”</p><p class="ql-block"> 李亚没有回答。后来他听说她在准备出国读书申请,也许是去英国,也许是去新加坡。</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她真的走了,没有告别。</p><p class="ql-block"> 李涛依旧每天九点半到办公室,十点半才打开电脑。项目堆得越来越高。他把审核任务逐个转派给其他成员,自己负责“监督流程”。系统里他写了句:“请大家提高责任感,保障国家科研经费不被浪费。”</p><p class="ql-block"> 尚边疆看了那条留言,冷笑了一声,关掉了窗口。</p><p class="ql-block"> 她坐在电脑前,把自己每一份审核文档都编号、备份,锁进加密资料夹。她不是为了防谁,只是习惯了。</p><p class="ql-block"> 夏天来临前的一天,单位组织团建,领导在致辞时特意提到:“像李涛这样年轻、有经验、懂市场的干部,是我们系统改革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有人鼓掌,有人没动。</p><p class="ql-block"> 没人提出异议。没人提李亚。也没人问尚边疆怎么还没回来。</p><p class="ql-block"> 一切照旧。项目继续。绩效考核、年终总结、晋升评比……</p><p class="ql-block"> 李涛坐在最前排,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他知道,没有人会真正说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他不需要说服谁。他只要留下。</p><p class="ql-block"> 项目组的新实习生刚刚来报到,他指着工位对她说:“欢迎,年轻人,这里是个讲制度、讲机会的地方。只要你努力,迟早会被看见。”</p><p class="ql-block"> 她点头,坐下,把自己的背包挂在椅背上,打开电脑。</p><p class="ql-block"> 系统分派来了第一份项目文件,她开始一行行地校对,文档上审批人一栏写着:李涛.G。</p><p class="ql-block"> 她盯着这个名字多看了几秒,什么也没说。</p><p class="ql-block">然后她继续工作。</p><p class="ql-block"> 最后,没有反抗,没有揭露。</p><p class="ql-block"> 项目组的人陆续地换,旧人一个个离开,新人一个个沉默地补上。</p><p class="ql-block"> 李涛还在,他从未真正“来”过,但也从未“走”。</p><p class="ql-block"> 体制就像一部庞大的机床,在吱呀作响中缓缓运转,把那些过于响亮的齿轮磨平,把不肯磨平的零件替换。</p><p class="ql-block"> 只有两个选择。</p><p class="ql-block"> 服从。或者离开。</p><p class="ql-block"> 他们都懂这个道理。</p><p class="ql-block"> 没有人再问为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