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鬼城札记

亮亮虫

　　暮色如砚池倾翻，浓墨漫过长江。鬼城亮起了朱红宫灯，青石台阶，浮动着游人的身影与香火的尘灰。攥着手机，扫码通过鬼门关，屏幕闪烁"黄泉路限流，孟婆汤预约"，恍然惊觉阴司竟也深谙互联网之道——原来生死簿早已接入云端。

　　三生石畔，游客们争相扫码测试姻缘。我却瞥见石纹如掌纹般舒展，原来缘分的真谛不在纠缠，而在松手时指间流转的月光。夜风掠过彼岸花海，万千朱砂痣化作萤火，恍悟最深的羁绊原是自由。

　　报恩殿前烟火缭绕，檀香熏得眼眶发烫。中年妇人捧着碗口粗的香烛，絮语随青烟升腾："保佑闺女考上事业编"……功德箱忽然亮起"花呗分期还愿"。檐角铜铃轻晃，我摸了又摸口袋里的几个钢镚，惊觉手机里还躺着未了的亲情账单，活人的情义竟比檀木更沉。

　　身体自觉地转进了财神殿，满目金箔晃得人目眩。西装革履者叩首如捣蒜，许愿绸带在梁间飘摇成赤霞，上书"基金回本""房贷减压""虚拟币暴涨"。角落里，扫地大爷慢悠悠地掸着香灰："财神爷要真管用，他早给自己镀金身了。"这话比殿前的招财幡还飘得高，如惊堂木落，震得元宝灯在夜色中簌簌摇曳。

　　药王殿飘荡着满屋子的艾草气息，呛得人顿时神智清醒。养生达人们抱着保温杯排队把脉，智能手环与老铜秤狠较着劲。零零后的小道长敲击着键盘，录入功德簿："施主熬夜追剧的孽障，得需十包枸杞方能消解。"抬头望药王像低垂的眉眼，顿悟长生秘诀原是"子时熄屏，卯时观云"。

　　奈何桥的霓虹比孟婆的皱纹还要妖娆。网红们举着"忘情水"奶茶摆拍，滤镜把三生石P成了心形。桥头电子屏滚动着："您已走过人生80%路程，是否选择删除记忆重来？"我盯着屏幕想了三秒——留着那些摔过的跟头吧，删了岂不是白疼了？

　　望着对岸的万家灯火，望乡台的铜镜照映出人间百态：外卖小哥的电动车还冒着热气，写字楼的格子间仍亮着惨白的灯，幼儿园滑梯上挂着没家长接的孩子……雾气漫上镜面，身后传来低语："这古镜该擦擦了，怎么照得人心口发酸……"

　　天子殿的判官笔改成了电子触摸屏。功德簿自动生成人生KPI曲线，阎王爷的AI助手正给某位总裁发通知："您已透支五十年阳寿兑换财富，请进入功德补考环节。"殿外槐树上挂满许愿牌，夜风一吹，满树的代码哗哗作响。

子时的钟声撞碎夜色，“鬼差们”纷纷摘下头套，露出年轻疲惫的脸庞。“牛头马面”跑到后台狂啃辣条，“黑白无常”蹲坐台阶拼团砍价。孟婆汤摊改卖起了“醒酒汤”。原来所谓的轮回，不过是夜班保安换成了保洁阿姨。

　　挤在返程的公交，一个红衣小姑娘拉着母亲的衣角："妈妈，神仙晚上也要加班吗？"满车荡起一阵笑声。忽然懂了——哪有什么阴阳殊途，活人烧香求心安，鬼怪打工赚冥钱。众生皆在各自的剧本里修行。若能把每天都过得像节日，管他三生石上刻着谁的姓名？且看那檐角的铜铃随风颤动，一半是香客祈愿，一半是天地清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