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匠之门 | 吴昌硕的“色酣墨饱” 以金石为骨 化苍茫为魂

古今书画鉴赏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晚清至民国的上海滩,一位画家以篆籀笔意搅动水墨风云,用浓丽色彩重构文人画谱系。当世人惊叹于其笔下牡丹的“大红大紫而不俗”时,吴昌硕早已将金石气、篆隶法、西洋红熔铸成独特的视觉密码。这位被誉为“文人画最后高峰”的艺术家,以“色酣墨饱”四字道破大写意美学的终极奥义——非止于技法之狂放,实乃以生命元气贯通诗书画印的哲学宣言。</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吴昌硕的“色酣墨饱”始于对金石气的极致追求。他临习《石鼓文》六十载,将钟鼎铭文的浑厚线条转化为绘画的筋骨。在《牡丹水仙图》中,花茎的线条犹如青铜器上的饕餮纹,以篆书“屋漏痕”笔法写出,中锋行笔间既有青铜浇铸的凝重,又含枯笔飞白的苍茫。这种“以书入画”的实践,使花卉枝干突破传统折枝画的柔媚,转而呈现碑刻拓片般的金石质感。其独创的“复色法”更暗合金石拓印的审美逻辑。在《红梅图》中,吴昌硕先用赭石打底,再以西洋红层层点染,最后以浓墨勾勒枝干,形成类似青铜器“红斑绿锈”的斑驳效果。这种设色方式既保留文人画“墨分五色”的精微,又融入民间年画的浓烈,恰似将《散氏盘》的锈迹与杨柳青年画的喜庆熔于一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吴昌硕的“墨饱”绝非简单墨色堆砌,而是对“气韵生动”的现代诠释。他提出“苦铁画气不画形”,将《石门颂》的苍茫、《张迁碑》的方拙转化为画面的气场。在《墨荷图》中,大片泼墨荷叶以狂草笔意挥洒,墨色由浓至淡自然晕染,叶脉间留白处恰似碑刻剥蚀的残缺,形成“墨团团里天地宽”的哲学意境。这种“计白当黑”的智慧,与其篆刻中“钝刀硬入”的残破美一脉相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空间经营更暗藏玄机。在《岁朝清供图》中,瓶花、茶具、佛手等物象以篆隶笔法勾勒,却通过墨色浓淡与疏密对比,构建出类似《兰亭序》章法的气脉流动。画面左下角的题款以狂草书写,与右上角的钤印形成对角呼应,这种“经营位置”的匠心,恰似将秦汉瓦当的布局智慧注入文人画构图。吴昌硕的“色酣”彻底改写了文人画“水墨为上”的审美定式。他大胆采用西洋红、藤黄、石青等矿物颜料,却以金石气消解其艳俗。在《天竺水仙图》中,朱砂绘就的天竺果与浓墨写就的水仙叶形成强烈对比,但花茎处刻意保留的飞白与枝干上的焦墨皴擦,使画面始终萦绕着青铜器般的古朴气息。这种“以古开今”的用色智慧,比齐白石的“红花墨叶派”早二十年完成色彩的现代性转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色彩语言更暗藏文化密码。在《端午清供图》中,石榴的胭脂红、菖蒲的翡翠绿与雄黄酒的藤黄构成“端午三色”,既呼应民间驱邪祈福的习俗,又通过墨线的统摄形成视觉平衡。这种“雅俗共赏”的色彩策略,使其作品既能悬挂于文人书房,亦可装点于市民厅堂,真正实现了艺术的大众化传播。</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吴昌硕的“色酣墨饱”最终升华为诗书画印的交响乐章。在《牡丹图》题跋中,他以石鼓文笔意写道:“牡丹富贵足精神,不比寻常草木春。”书法与绘画的笔意贯通,使题款成为画面不可分割的有机体。其常用印章如“仓硕”“老缶”等,以封泥、瓦当文字入印,钤盖时又刻意打破平衡,形成“印破画境”的视觉张力。这种“四绝融通”的艺术观,在《梅石图》中达到极致:梅花以狂草笔法写出,山石用《张迁碑》方笔皴擦,题款采用《石门颂》篆隶相间的书体,钤印则模拟秦汉铜印的残缺美。四种艺术语言在宣纸上碰撞、对话,最终合成一首关于东方美学的交响诗。</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将目光从吴昌硕的画作移向更广阔的文化现场,会发现“色酣墨饱”早已超越技法范畴,成为一种文明存续的隐喻。他以金石为锚点,在传统与现代、雅与俗、东方与西方的激流中,为中国画找到了新的文化坐标。正如其自题“老缶画气不画形”,那些恣肆汪洋的墨色与浓烈奔放的色彩,实则是艺术家以笔墨为舟,载着千年文明驶向现代性的精神远航。当我们凝视这些穿越时空的丹青,依然能听见金石相击的铿锵、墨色流动的汩汩,以及色彩绽放的轰鸣——那是中国画在变革时代发出的最强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