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833：宋 辛弃疾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

邹红兵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

南宋 辛弃疾

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译文：

眼前的山山水水，都似曾相识。还记得在梦中已将万里江山走遍。游赏那些风景名胜，只需带上手杖即可，耗损不了几双木屐。可笑我忙忙碌碌，却有三十九年做得不对，长期做来去匆匆的过客。

昔日一统江山，如今却被分为南北两半。曹操、刘备皆是当世的英雄。可惜那些英雄豪杰，都已成了旧事，如今已没有一丝痕。楼台刚刚建成，却已不见人踪；壮志未酬，我却满头白发。可叹人世间的悲欢，不过是在循环往复，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注释：

满江红：词牌名。

溪山：辛弃疾的溪山情节。

怪：惊异，骇疑。

緉（liàng亮）：一双。屐（jī击）：木底有齿的鞋，六朝人喜着屐游山。

尘劳：风尘劳辛，指其宦游生涯。三十九年非：回顾三十九年，一切皆非。

坼（chè彻）：裂开。

敌：匹敌。

楼观甫成：楼阁刚刚建成。此喻调动频繁，难展才略。旌旗：战旗。旌旗未卷：指战事未休，喻复国大业未了。

转相寻：循环往复，辗转相继。

词牌解析：

词牌详解

名称由来：满江红是一种生长在水田或池塘中的小型浮水植物，秋冬时节叶内含有很多花青素，群体呈现一片红色，故而得名。唐人小说《冥音录》载曲名《上江虹》，后更名《满江红》，宋以来始填此词调。

词调特点：《钦定词谱》以柳永“暮雨初收”词为正格。此调通常用入声韵，格调沉郁激昂，适合发抒怀抱，前人多用以表达豪情壮志等，佳作颇多。也有平声格，是南宋姜夔所创，将原调仄韵改为平韵，字数、句式、韵数皆与正体相同。

句式与声情：调中有三个四字句，一个五字句，两个灵活的八字句，四个可以对偶的七字句，六个三字句。基本句式为奇句，三字句与七字句配合，造成奔放与急促的声情；又有三个平声句脚与仄声句脚相配，形成拗怒的声情；四字句、八字句及对偶句的穿插使此调和婉而多变化。后段过变四个三字句要求对偶。

正体词牌格律

《满江红》正体，双调九十三字，前段八句四仄韵，后段十句五仄韵。以下以柳永《满江红·暮雨初收》为例：

前段：“中仄平平，中中仄、中平中仄。中中中、中平中仄，中平平仄。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仄中中、中仄仄平平，平平仄。”如“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横短艇，尽将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后段：“平中仄，平中仄。平中仄，平平仄。中中中中中，中中平仄。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平平仄。中中中、中仄仄平平，平平仄。”如“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辛弃疾的《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也是按照此正体格律填写的，例如“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在平仄、押韵、句式等方面都符合《满江红》正体词牌格律的要求。

作品简介：

淳熙五年（1178）春，辛弃疾由南昌调往杭州，任大理少卿。同年秋，又被派往武昌为湖北转运副使。途中他曾在扬州船上写成此阕，寄给杨、周二位友人。自淳熙三年（1176）以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辛弃疾先后五次调动职务，来去匆匆，很难有所建树，内心十分苦闷。这首词即景生情，抒发了仕途坎坷、壮志难酬的忧愤。

上片慨叹人到中年，岁月蹉跎，行踪不定，倦于宦游，不如归卧溪山，落得清闭自在。下片缅怀古代英雄，感叹自己得不到信任和重用，难以为北伐事业建功立业，无可奈何得出“叹人间、哀乐转相寻”无法解释的结论，反应出作者失意的矛盾心情。

创作背景：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作于淳熙五年（1178）。当时辛弃疾从临安前往湖北，途中以词代简，写给杨济翁和周显先。

辛弃疾出生时中原已被金兵所占，21岁参加抗金义军，不久归南宋。他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论》与《九议》，条陈战守之策。但由于其抗金主张与主和派政见不合，南归后，朝廷委以他的大多是州郡长官或监司等职，其抱负始终无法施展。

在这首词创作的时期，辛弃疾已年近四十。他回顾自己的人生，虽心怀壮志，却在宦海中沉浮，四处奔波，一事无成，因此发出“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的感慨。同时，他由江行所见的山川，联想到三国时期在吴楚之地叱咤风云的英雄曹操、刘备，如今他们的英雄事迹已随历史消逝，而自己也面临着“旌旗未卷头先白”的处境，壮志未酬，头发却已花白。这种对历史变迁的感慨，对自身命运的无奈，以及对国家前途的忧虑，都融入到了这首词中。

作者简介：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南宋著名爱国词人，山东济南人。他出生时北方已被金人占领，从小目睹山河破碎，立志抗金复国，一生都在为收复失地而奔走呐喊。

经历与性格

武将出身：年轻时曾率50人突袭金军大营，活捉叛徒，轰动一时，是实打实的“热血硬汉”。

仕途坎坷：南宋朝廷主和派掌权，他多次被贬官、闲置，但始终不改报国之志，晚年仍喊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壮语。

性格豪爽：为人慷慨重义，喜欢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词里常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豪迈劲儿。

词风特点

豪放为主：他的词像战场冲锋一样气势磅礴，比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读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善用典故：爱用历史故事和人物表达情感，比如借孙权、刘裕等英雄人物，暗讽朝廷的软弱。

也有柔情：除了豪放词，他也写过“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细腻的句子，刚柔并济。

品读赏析：

壮志与忧思交织的心灵之歌

淳熙五年（1178），辛弃疾从临安前往湖北任职，一路行舟江上，触景生情，以词代简，与友人杨济翁、周显先唱和，写下《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此时的辛弃疾，虽心怀壮志，却在官场的浮沉中屡遭挫折，这首词恰似他内心矛盾与感慨的真实映照。

上阕：山水引发的人生喟叹

开篇“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江行途中，山水匆匆而过，辛弃疾却惊觉它们似曾相识。这种感觉，不仅源于他南归之初曾漫游吴楚，对这一带山水本就熟悉，更藏着岁月流转、人生似梦的喟叹。“怪”字精准地捕捉到他初见时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与亲切感 ，好像老友重逢，又似旧梦重温 。“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梦中”二字意蕴深长，既是实写他曾在梦中游历山河的经历，也暗指多年来壮志难酬、理想如梦般缥缈 。他渴望收复失地、建功立业，却在现实中不断碰壁，只能在梦中寻觅慰藉，这般恍惚的神思，正是多年宦游疲惫与理想破灭的写照 。

紧接着，“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面对眼前的山川美景，辛弃疾不禁生出远离尘嚣、投身自然的想法 。他引用《世说新语》中阮孚“未知一生当着几量（两）屐”的典故，反其意而用之，表达出人生短暂，不应被官场琐事束缚，而应尽情游历山川的豁达 。可“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又笔锋一转，套用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的典故，自嘲过去三十九年的奔波劳碌皆是错误 。“长为客”三字，饱含漂泊无依的忧愤 ，他虽南归已久，却始终未能真正实现抱负，在南宋官场，他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过客，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满心无奈 。

下阕：英雄往事与现实悲叹

换头“吴楚地，东南坼”，化用杜甫《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的诗句，展现出江行所见东南一带的壮阔山河 。如此雄伟的山川，自然勾起辛弃疾对三国英雄的追怀 。“英雄事，曹刘敌”，曹操与刘备，皆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当年二人煮酒论英雄，纵横捭阖，而孙权能与他们鼎足而立，更是他钦佩不已的人物 。辛弃疾在这里借古喻今，渴望能有英雄豪杰挺身而出，收复北方失地 。然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岁月无情，那些英雄往事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只留下无尽的慨叹 。

“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前半句用苏轼“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的诗意，感慨孙权虽开创吴国基业，却早早离世 ；后半句则由古及今，转到自身，“旌旗”象征北伐事业，可北伐尚未成功，自己却已白发苍苍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他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他发出无奈的感慨，人间的悲欢离合总是循环往复，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这看似豁达的话语，实则饱含着他对命运无常、壮志难酬的深深无奈 。

艺术特色：直抒胸臆的慷慨悲歌

这首词在艺术上独树一帜 。辛弃疾打破了词重婉约、比兴的传统，以直赋手法直抒胸臆 。虽因江行有感而发，却未着重写景，而是将现实政治感慨与怀古之情紧密结合 。他指点江山，纵横议论，用简洁有力的语言抒发内心的郁闷 。如“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短短数语，就将对英雄的追慕与对历史沧桑的感慨表达得淋漓尽致 。

此外，辛弃疾善于化用前人典故，信手拈来却又恰到好处 。无论是阮孚、蘧伯玉的典故，还是杜诗、苏诗的引用，都自然贴切，毫无雕琢痕迹 ，不仅丰富了词的内涵，也使情感表达更具深度 。整首词笔力健峭，情感饱满，既有对英雄的敬仰，又有对自身遭遇的悲叹，更有对国家命运的忧虑 ，充分展现出辛弃疾豪放词风的独特魅力 。

《满江红·江行和杨济翁韵》是辛弃疾的内心独白，是他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发出的慷慨悲歌 。透过这首词，我们能深切感受到他壮志未酬的悲愤、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以及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它不仅是一首词，更是那个时代有志之士的共同心声，穿越千年，依然能引发我们的强烈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