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武夷山诗赏析》(63)陈普《石堂》

端章甫

<p class="ql-block">【原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石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陈普</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萧萧五曲片茆茨,环合群峰共护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天下七情谁中节,武夷山石百王师。</p><p class="ql-block">【赏析】</p><p class="ql-block"> 陈普的《石堂》一诗,乍读似写武夷山石堂景致,细品则见理学家以山石为镜、叩问人心的深邃哲思。作为宋末元初朱子学派的重要传人,陈普在隐居讲学中常以诗歌阐述理学精义,此诗看似描绘山水,实则借石堂之境构筑起一座贯通天理人欲的精神道场。诗中“七情中节”与“百王师”的碰撞,恰似理学思想与自然山水的交响,在武夷云雾间激荡出宋代文人特有的宇宙观与生命意识。</p><p class="ql-block"> 首句“萧萧五曲片茆茨”,以极简笔墨勾勒石堂风貌。武夷九曲溪的第五曲畔,几间茅屋在风中轻响,“萧萧”既是风过茅檐的自然声响,又暗含庄子“天籁”的哲学意蕴。这与朱熹《武夷精舍》中“寒泉自注菖蒲根”的幽寂形成对照:朱子笔下的武夷是治学圣地,陈普的茅茨则更显返璞归真之趣。次句“环合群峰共护持”,将静态山势转化为动态守护,群峰如卫士拱卫石堂,这种拟人化描写并非单纯写景——在理学语境中,“护持”暗喻天道对人间正道的庇佑。武夷山作为“道南理窟”,其山石草木在理学家眼中皆具教化之功,陈普居此讲学二十年,石堂的茅茨俨然成为天理昭彰的象征空间。</p><p class="ql-block"> 后两句笔锋陡转,从山水实景跃入心性探讨。“天下七情谁中节”的发问,直指理学核心命题。《礼记·礼运》定义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经二程、朱熹阐释后,成为宋儒修身的重要标尺。陈普此问如禅宗公案,表面质疑世人难以持守中庸,实则暗藏机锋——答案早已藏于前句的群峰环抱之中。末句“武夷山石百王师”给出石破天惊的解答:那些历经沧海桑田的山石,才是教导帝王乃至众生“致中和”的真正导师。这种将自然物象提升到“帝王师”高度的写法,颠覆了传统山水诗的美学范式。在陈普看来,武夷山石历经千万年风雨侵蚀仍巍然不动,恰似圣人“廓然大公,物来顺应”的境界,其存在本身便是“发而皆中节”的完美示范。</p><p class="ql-block"> 全诗结构暗含理学修行次第:前两句描绘的茅茨群峰构成“格物”对象,后两句的诘问与解答则完成“致知”飞跃。这种由外而内、由物及心的思维路径,与朱熹“即物穷理”的主张一脉相承。但陈普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将冷峻的山石转化为温润的教化者——武夷丹霞地貌特有的赤色岩壁,在诗中化作先贤丹心;溪涧冲刷的圆润卵石,隐喻着“存天理灭人欲”后的澄明心境。这种自然与心性的同构,使山水不再是单纯的审美客体,而成为映照天理的“太极图”。</p><p class="ql-block"> 在艺术表现上,诗人刻意制造多重反差:茅茨的简陋与群峰的雄伟,七情的纷扰与山石的静默,帝王的尊贵与岩石的朴拙。这些反差最终在理学视野中达成统一——无论是帝胄还是庶民,面对武夷山石都需保持“主敬”之心。诗中“百王师”的提法尤具深意:南宋灭亡后,陈普拒绝出仕元朝,他在山石中看见的不仅是自然造化,更是超越朝代更替的永恒道统。那些沉默的岩石,既是对“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伦理诠释,也是对文化命脉的无声坚守。</p><p class="ql-block"> 若将陈普此诗置于宋元之际的历史语境中观照,更能体会其深意。当蒙元铁骑踏碎江南文脉时,武夷山中的读书人仍在石堂前讲授《太极图说》。诗中的“护持”群峰,何尝不是对华夏文明守护者的隐喻?那些看似无言的岩石,在遗民诗人眼中,承载着比王朝更厚重的文化记忆。陈普以理学家的目光重新发现山水,让武夷石堂成为一座矗立在历史裂谷中的精神丰碑——它告诉我们,真正的“中节”不仅是情感的节制,更是在天地剧变中持守文化根脉的定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