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源(二三六)

屋梁落月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不紧不慢地单手指天,酝酿了好一会儿,直到乔建春嘴里开始报数,他才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般冲了出去。同样的休迅飞凫,凌波微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眼见得林卫冕扶摇直上,再一次的鲤跃龙门。我抬起手来刚要鼓掌,横杆不知怎的,又在他过杆之后掉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大猛用手指头捅了捅刘松道:“刘大脑袋,这一局你怎么看?”刘松吭哧了会子说:“清风不解语,何故下横杆?”“呦呵!行呀!大脑袋,还敢在诗人面前拽文。”“诗人,哪里的?厕所里吗?”“厕所怎么了?常言道:有粪出诗人,你就说吧,哪个诗人做诗不是憋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旁边的几个女生被逗得咭咭哏哏直笑,我回过头去板了脸说:“笑什么笑,林卫冕失败了你们很开心是不是?”金蔷薇边笑边道:“不是,我们——我们笑的是王大——王大诗人。”我冷冷道:“奉其行才能笑其言,看来你们几个也是王大猛的同道中人。”金蔷薇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捂住了嘴巴,其余女生也戛然止住了笑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转头再看林卫冕,他或许也有些懵了,拍了拍头才一脸无奈地跳下了垫子。跳下之后又不远去,只在原地望着横杆乜呆呆发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嚷道:“无关人员请远离跳杆。”林卫冕往远处挪了几步,又不动了。刘松嘟囔了一嘴:“林子再不济也和跳杆有过几分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叫什么无关人员?”“别多嘴!”我训斥了一句,转而道:“刘松,你喊林卫冕过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刘松依言喊了一遍。谁知道林卫冕居然没有动窝儿,也不作回应。我皱了皱眉,又说:“你就说:你想他了。”刘松“哦”了一声,大声道:“林卫冕,快点儿的,老师说她想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句话果然管用,林卫冕一个扭身,一溜烟似的跑了过来,说:“当真?”场上场下众人目随步移,如匕首,如投枪,齐刷刷地把视线聚焦到了我身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真你个头!”我脸上一红,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然后又道,“你没事老盯着横杆作甚?”林卫冕笑道:“我在想,为什么我会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流呢?”“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少了一个祝福我旗开得胜的老师。”“什么意思?”“老师不记得刚才宋觉非说过的话了?他的语文老师为了激励他们,比赛当天特地穿了件大红的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不知道老师可不可以效仿一下,那样学生心里感激不尽,说不定就能真的马到功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来说去,竟然绕到了我的头上。我脸上一红,淡淡地说:“大红的旗袍谁穿了你找谁去。”“不一定非得红色的,白色的更佳,试跳通过的标志不就是举白旗吗?白旗,白旗袍,如梅与雪争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白色的也没有。”“老师昨天给黄理事献花时不是穿了吗?”“那个,早扔了。”“可惜!可惜!旗袍之美,白色最佳。纤秾有度,玉骨冰魂。老师这一扔,不免把我的冠军心气也扔没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冷笑道:“一个真正的强者获得成功的秘诀从来都是依靠自身强大的实力与不懈的努力,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文字玄学和𣢤神问卜。”林卫冕哈哈一笑说:“老师这是在教育我吗?”“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老师果然是老师,会用山水蒙卦点化于我。谢谢老师吉言,弟子受教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心想自己只是随便引用了一句《周易》,怎么就成了点化于人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林卫冕继续歪缠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说话的工夫,陶小龙也完成了自己的第二跳,同样以失败而告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一本正经地说:“要不老师也为他卜一卦吧!”“卜什么卜,现在机会是留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把握好了,海阔天空;把握不好,沉舟破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将上下外衣脱下扔到了石磊手里,一笑跑开了,到场中起跑的位置停下。乔建春不苟言笑地提醒道:“250号,提醒你一下,这是你在一米七八高度上的第三次试跳,也是你在本轮高度最后一次试跳机会。你有权选择免跳,但是相应的下一高度也只剩下了一次试跳机会。跳过了,你的赛程继续;跳不过,你的赛程结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耸了耸肩,单手指天道:“乔裁判就不能说两句好话,激励激励我?”“不能!”“怕只怕乔裁判一套规则双重标准,对待个别选手像春天般温暖、夏天般火热,对待其他选手则像秋天样肃杀严呵、严冬样残酷无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乔建春气呼呼地说:“胡说八道,本裁判对人只分好坏,哪来的四季?”陶小龙悄声道:“老师,别被姓林的用拖刀之计带偏了节奏,马上开始计时!”乔建春点了点头,说:“对!你小子东拉西扯,妄图拖延时间,没门!我宣布,三分钟计时开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叹了口气道:“唉!时也运也!想不到我这点小小机心也被二位识破了。”乔建春洋洋得意地说:“说什么都没用,换作是我,不如闭上嘴,好好省点力气。”林卫冕索性躺到了地下,说:“要讲节省气力,还是躺平的好。”“两分三十秒。”此言一出,林卫冕乖乖地闭上了嘴。陶小龙嘲弄地道:“打蛇打七寸,这下是真怕了。”林卫冕这回更是闭目塞听,真如条软皮蛇般软塌塌的一动不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林卫冕这是玩什么玄虚呢?不会真如陶小龙所言,害怕了。要不是有刚才他乱提要求那出,我早出声问询了,现在却只有干着急的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场内外一片静寂之中,忽然有两声清脆的女音传来:“林卫冕莫怕,我们挺你!”听声音是李小芳和朱咏红。我寻声望去,果在人群中发现了她俩,心说不是让她们照看着田小小吗?怎么没见到田小小,她俩又跑来了,遂招了招手,命她俩过来问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小芳开口说她们引着田小小去到了我班的大本营,田小小也不老实待着。朱咏红便提议把她带回图书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把她留下,你们走吧!”田小小一脸惊恐地说:“我不留留,一起走走。”那个女子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走什么走,你还没玩够?”朱咏红怯怯地问了一句:“你是谁?你不会对田小小不利吧!”那个女子道:“水流花谢两无情, 送尽东风过楚城。蝴蝶梦中家万里, 子规枝上月三更。故园书动经年绝, 华发春唯满镜生。自是不归归便得, 五湖烟景有谁争?”李小芳吐了吐舌头说:“是杜鹃老师,咱们快走吧!”“为什么要走,还要快走?”李小芳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不知道这个老女人脾气古怪吗?”朱咏红尚未开口,那个女子的冷笑声已经响了起来。“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敢不走,皮痒了不是?”“快走!快走!”李小芳拉起朱咏红便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田小小呢?没跟着你们回来?”李小芳道:“我们开跑后,听见背后传来几声哭叫,接着就声响全无,估计是田小小被杜鹃老师逮住,并拖进了图书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田小小既然回到了杜鹃老师那里,李小芳和朱咏红的看护任务也算告一段落,便说:“这样也好,你们回来的也正是时候,替老师叫醒那个装睡的人。”“哪个?”“就是你们出言要力挺的那个。”“老师说林卫冕,我们已经叫过一次了。”我故意放大了声音说:“知道了。这就好比有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既然呐喊无用,那倒不如省着点力气给他们收尸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路长吟着跑跳过杆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最后一个“游”字出口,他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垫子之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白旗一举,宣告林卫冕这次试跳成功。朱咏红兴奋地双脚直蹦道:“成功了,他成功了!”她这一蹦不打紧,连带着胸脯上的两团肉也跟着活蹦乱跳起来,并且很快吸引来了不少男生贪婪的目光。我赶忙出言制止道:“够了,成功就成功,没什么大不了。”乔建春也冷冷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155号也成功了,人家还是一和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跳高场上,今日龙头得望。横杆担日月,如何向。且恁风云遂便,试跳毕,心花放。别个都一饷。一干小将,自是我辈称王!调寄《半阕鹤冲天》。”李小芳展开一张纸,骈五骈六地读道。朱咏红疑惑地问:“你怎么——?”“刚从地上捡的。”“这是林——”“我知道,是林卫冕写了让你念的,多半是你蹦高时候身上掉的。”我冷眼旁观,心想这个林卫冕,鬼门道真是不少,八字都没一撇呢,获奖感言先预备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卫冕跑过来穿好了外套,几个女生围着他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刘松不甘寂寞地插嘴说:“姐姐妹妹们,打住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咱们敲敲锣打打鼓可以,但千万别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位于众女生边缘的朱咏红转过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刘松说:“给谁?什么可乘之机?”刘松背负了双手道:“朱朱小朋友,拖刀之计听过没有?林子可以用此计拖延时间,那个跟屁虫当然也能,而且不费他一兵一卒,你们几位娇娥自行奉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陶小龙闷哼一声,抬腿迈到了场中起跑位置。乔建春道:“小龙,你有的是时间准备,不用听多嘴驴的瞎叫唤。”“我有分数!”陶小龙低低回了一句,展开身形,便在跳高场上画起了弧线。一个圆弧堪堪画完,身子如弹子一样弹射了出去,一开一合之间,不经意地便跃过了横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