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香 ——娘十三周年祭

阳光空气

槐花开过，黄荆叶又新黄，雀鸟依然欢唱。

又是立夏的日子，娘离我仙去整整十三年了。犹记门前那棵栀子花树、犹记娘洗衣做饭、犹记娘瘦小的身躯手提猪食桶费力地去猪圈喂猪、犹记灯光下娘的缝缝补补、犹忆娘弥留之际的奄奄一息……

收拾行囊，轻装回乡，为娘十三周年祭。不到一小时我到达老家，老屋依然，旧景依然。

槐花簌簌地飘落，黄荆叶轻轻舒展。我打开门倚在门框边扫视，屋内到屋外，屋内依旧，娘微笑的遗像依然慈祥；屋外天空新燕低吟翻飞，院内墙边摆满娘生前用过的坛坛罐罐和咸菜缸，坛坛罐罐和咸菜缸的四周生出些野蒿，它们被包围着。

娘在的日子，每每栀子花开时，我归家，花香迎来，待行院内，只见露水凝在瓷白的花瓣上，像极了娘浆洗过的粗布衫领口上缀着的玻璃纽扣。可是，今天老屋虽在，栀子却不在，那棵栀子花树在娘离去的那年也悄悄的枯亡，如今只剩追忆。记得娘总把第一茬花苞浸在搪瓷盆里，说是要留给上学的我这个读书郎。说"人要像栀子花般干净生香"。如今我常常擦拭娘留下的搪瓷盆，釉色里似乎沁着娘浆洗衣裳时皂角的清香。夏夜里总恍惚听见搓衣板与青石板的絮语，可推开院门，只有月光在晾衣绳上打秋千，我的心里却是空荡荡。

今天，我生火，妻做饭。灶膛里的火苗在砖缝投下跳动的影子，恍惚映出娘佝偻的脊背。那个豁了口的陶土盐罐，内壁结着娘指尖抚过的霜花。我至今记得娘蒸软球粑时，蒸汽在窗棂上凝成银河的模样。有时娘在灶台翻炒，读书郎的我则在灶下加柴，其实是我馋锅里的菜肴“美味”。那时，我不懂缺衣少吃的年月、不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艰难。娘啊！现在我懂了，懂得心疼娘了。然而您在天堂，我只能在寂寞的月夜仰望星空，看闪烁的星星，看哪一颗可能是我的娘。

当我无意瞥见墙角那桶底粘着糠皮早已板结成化石的猪食桶时，睹物思娘，我心底分明还能听见木桶磕碰娘的小腿骨时沉闷的回响。

犹记那些冬夜，柴油灯芯上的烟飘过娘干枯的发梢，灰墙上斑驳着娘纳鞋底的剪影。顶针在娘的无名指磨出的茧子，比中秋的月亮还要圆满。娘啊！您把对亲人们的爱都一一缝进了鞋底，针针线线，如满天星光。

十三年前，2012年立夏，栀子花开，娘躺在床上滴水不进，忍着病痛，毫无气力，一声也不能吭，我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娘离去。临终前娘很安祥，印证着您与人方便的一生、和善慈祥。

十三年后的今天，青苔早已爬满井台，我为您烧纸焚香，祭拜完，心里一片茫然。我随意寻找娘的足迹，掀开压咸菜的鹅卵石，发现底下竟压着您当年没纳完的鞋样。黄荆叶在阳光里摇晃，恍惚是您纳千层底时颤抖的模样。风起，槐雪纷飞，那些落在盐罐沿、猪食槽、针线筐里的花瓣，是否是娘从忘川彼岸寄来的芳香？问候您的儿郎？

暮色漫过，我把娘最爱的搪瓷盆盛满清水，搁在井台边的石臼上，仰望月亮。我幻想着，幻想着明早满盆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