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八十

龙泉谣

（八十）

眼看着麦稍黄了，么几天就该搭镰收麦。春梅打算先去一趟九道河，再下一趟县。她换好衣服，推着自行车刚要出门，喜子舅提着一包点心进了门。春梅说，我刚想去把红红跟新飞娃看一下，你就来了，啥都好着么？喜子舅说，好着哩，咋么见我佳民哥哩？地里去了。话还么落点，老四就从后院进了前院。他手里拿着一把红苕叶，笑着说道，啊，喜子来了。喜子舅说，来了，你弄喔弄啥呀？你姐不是去你喔搭呀，我晌午准备拿红苕叶此绿面。老四看见小桌子上的点心问道，谁拿的？春梅说，还能有谁？老四说，来就来了，拿喔弄啥呀？喜子舅说，我姐爱吃点心木，喔还是冰糖核桃仁的。春梅说，胡花喔钱弄啥呀？！喜子舅说，喔是红红单位发的。歌子说，岁舅，乃你咋么给我拿个啥？喜子舅说，哈呀，不知道我娃爱啥木？春梅瞪了一眼歌子，话多很。歌子装作么听见，说，我就爱听你唱戏，你教我唱个戏先？喜子舅说，今个么时间了，屋里忙的很，我看你屋里么猫，明个我给你逮个猫，咋向？歌子高兴地连连叫好，说，去年我屋里猫死了，我爸一直说再逮一个，就是么逮。喜子舅说，哦，对了，芳菲她爸得了个瞎瞎病，可能连新麦都吃不上。春梅说，啥病？食道癌。芳菲来了么？来了。乃我得看一下去。

喜子舅说，乃我就走呀？老四说，吃了晌午饭再走先。喜子舅说，不了，咋么见岁亮哩？春梅说，回寺背后了。喜子舅说，娃放假了？嗯，马上中考呀，学校放几天假。喜子舅推着自行车要走，歌子说，岁舅，记好给我逮个猫。阿黄本来在院子里卧着，看见人们都向大门口走，它也跟了出来，歌子一说话，它也对着喜子舅“旺旺”了一声，歌子高兴地说，岁舅，阿黄跟你打招呼哩。对门桂芳婶端了一盆涮锅水向粪堆上泼，她笑着说，他岁舅，刚来就走呀？喜子舅说，走呀，我军哥哩？割菜籽去了。伢不去西安工地了？去哩，麦得收了木。喜子舅刚跷上自行车车，他又回头神秘的低声说道，红红有了。歌子也低声说道，有啥了？春梅说，大人的事，碎娃甭打听先。她又对喜子舅说，啥时候有的？才一个来月。吐的增不？还行。乃她爱吃个啥？啥酸就爱吃啥，呵呵。岁亮一时就把杏拿回来了，我给红红送些。行木。

天乍晴乍晴的，风吹过来，门口的婆花高兴的前仰后合，一只蝴蝶落在花朵上，风一来，蝴蝶从婆花上飞起又落在了指甲草上。蜜蜂们趁着好时光，“嗡嗡”着在花朵之间来回穿梭。歌子走过去抓蝴蝶，一不小心，抓住了一只蜜蜂，把她吓得赶紧就抖手，向后退的时候，踩住了阿黄的尾巴，阿黄委屈的“呜呜”着转圈圈舔尾巴。歌子还是被蜜蜂蜇了一下，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眉头挽成了一个疙瘩。爨爨说，呸呸，赶紧唾。歌子朝地上“呸呸”了两口。爨爨说，叫你给蜂蜇了的地方唾，你给阿搭唾哩？歌子便给小拇指上唾。然而作用不大，小拇指瞬间肿的跟大拇指一样大。歌子呲着牙，咧着嘴回了家。春梅一看，赶紧从灶房取来了碱面瓶，捏了一点，敷在歌子的小拇指上，说，么事，过一时就不疼了。

送走喜子舅，春梅洗了两件衣服，刚上了炕想睡一觉，外面就有人喊，春梅在么？春梅连忙起身，边向外走边应声道，谁呀？我木，赶紧把狗挡住先，呵呵。家门口，高芳菲推着自行车，车子后座绑了两个苕帚。阿黄对着她一个劲地“汪汪”。春梅说，哦，芳菲呀，稀客木，你咋来了先？她又对阿黄骂道，真是个混眼子，你芳菲姨都不认得了？芳菲说，我伺候我爸着哩，偷空来看一下你，狗阿搭见过我么？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哈哈，说顺嘴了，快进来。芳菲把自行车撑起来，从后座取下苕帚朝地上一扔说，这是存根编的，伢叫我一定要给你拿两个。春梅一边给芳菲倒水，一边对正在发呆的歌子说，咋不知道叫人哩？歌子正在为蜂蜇了手发愁，刚把作业本拿出来，不知道怎么写。她眼泪巴巴地叫了一声芳菲姨。春梅说，你爸哩？歌子说，南队去了。寻去。芳菲说，哎呀，算了，寻啥哩？！。歌子不情不愿地撅着嘴刚跷出门槛，听芳菲姨这么说，便坐在了门墩上。芳菲喝了一口水说，你屋里我还么来过哩，头一回来，好得很木。春梅说，一般化，咱俩几个月么见了？有两个月了吧。咱躺到炕上谝走。

上了炕，头还么挨上枕头，春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考公咋向？芳菲侧着身子笑着说，考上了，多亏大哥木。乃你刚来咋不说哩？跟个老范进样的，有啥说的。祝贺啊，终于熬出来了。你都不知道，考试喔几天把我难受的，吃不下，睡不着。存根咋说的？甭提我喔货，一提我就来气。可咋了先？伢不但一句话么有，还吊着个脸，就像谁把伢馍掰的吃了。存根是个喔向，你多担待些。你阿家身体好着么？精神的很，时常还给羊割草哩。乃就好。东亮他婆咋向？唉，不知道咋说呀。到底咋了么？

春梅和芳菲正谝的热闹，歌子从外面进来，溜上了炕。芳菲说，到姨这搭来。歌子躺在了芳菲旁边。芳菲问歌子，今个看你不高兴，咋了？春梅说，蜂蜇了。芳菲说，咋去来？歌子说，逮蝴蝶的时候，不小心蜂把我蜇了一下。还疼不？不了，就是难受的很。春梅对歌子说，你姨轻易不来，你去西房子睡去。芳菲说，让娃就躺到这搭，咱谝咱的。春梅看歌子在跟前，便不说话了。

中午吃过饭，芳菲要走，春梅不让走，芳菲说我爸跟前离不开人。春梅说，趁岁亮放假，想下县把大哥看个子。芳菲说，乃咱一搭去，伢给我把事办了，得当年感谢一下木。春梅说，你在九道河等着，明个一个早我去寻你，顺便把三伯看一下。行木。

岁亮从寺背后回来，只背了半提袋杏。春梅问杏咋这么少？岁亮说杏开花的时候遇上了倒春寒，把花都冻死了。再就是杏树也老了，我婆一天在我姑妈家，杏树也么人经管。哦，原来自己离开寺背后都十年了，人都老哩，别说是杏树了。春梅把杏分了四等份，大哥、二弟、岁弟及芳菲娘家各一份。她又装了半蛇皮袋子面，准备给大哥带上。

第二天天不亮，春梅起来把早饭做了，把牲口喂了，叮咛岁亮不要乱跑，然后把杏和面粉向车子上一架就要出门。歌子睡眼朦胧地哭着要撵，春梅哄歌子说，回来给你把猫逮上。歌子不行，说啥都要跟着。春梅一气之下把车子撑到宝庭下，坐在板凳上“嘘嘘”地喘着气说，不去了。老四说，爸一时在你五爷窑背上给你买桃吃。歌子哭着喊，不吃。春梅一下子动了怒说，吃鞋刷子呀不？歌子哭得更伤心了。岁亮见状拉住歌子的手说，岁哥给你用铁勺熟鸡蛋，香得很。岁亮一边把歌子向灶房哄，一边给春梅递眼色让快走。

初夏的清晨阳光明媚，丝丝凉风让人神清气爽。然而春梅心里有事，骑自行车骑的满头大汗。过九道河的时候，她蹲下身想在河里洗一把脸，然而河水是黄泥水。她用手在脸上揩了一把汗，在水里涮了两涮，然后缓缓站起身，看向一河的滚滚黄汤。估计上游下雨了，不然水咋阵么大、阵么急？

春梅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这九道河般奔腾翻滚，昨天她跟芳菲谈到阿家的时候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给好朋友、好姐妹表达自己的担心和无奈。东亮回来说，阿家不愿意在大姑姐家呆，一个人又回到了老窑里。孩子们看事情太表面简单，他们只是向前看，怎会想到每个人都会面临生命的终结啊？虽然她跟阿家关系不太好，但是她愿意奉养阿家，然而阿家愿意来她家吗？肯定不会来。然而阿家又不去大姑姐家，这如何是好？老窑破破烂烂，万一哪一天塌了，或者阿家不注意跌了绊了，该咋办？唉，人活着真难！

愣了一会儿神，春梅推着车，低着头向河对面走去。芳菲伯连续四五天不进饮食，气如游丝。他看见春梅来，张了张嘴，么有发出任何声音，用眼窝示意春梅坐。春梅刚说了一句三伯你好好养啊，便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春梅不愿意在病人面前太伤悲，况且是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她出了房间，蹲在院子里，低着头，任由泪水淌个够。芳菲跟了出来，把一块湿毛巾递给春梅。春梅擤了一下鼻子，擦了一下脸。她问道，三伯的老衣准备好了么？芳菲说，好了。三娘劳成啥了？让她歇个子。嗯，知道了，乃咱下县走？走木。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个别人家的屋顶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大卫哥端了一碗玉米珍蹲在自家门口，看见春梅，连忙站起身，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说，吃了么？春梅笑了笑说，吃了，哥，你屋里饭阵早的？你嫂做的早木。

红红去上班，春喜弟去卖奶，新山娃走路已经稳稳当当，在二弟家到处乱跑。月宝拿了一个小铲子，低着头在家门里的花下挖土。弟媳正在灶房里揉面，见春梅来，举着两只面手要给春梅倒水。春梅分别把两个小侄子抱起来亲了亲，问弟媳春荣人哩？弟媳说，出差去渭南了，黑了回来。春梅不敢耽搁，把东西一放，给弟媳说不用忙，我跟芳菲还有事哩。弟媳说后院的无花果熟了，我给你摘些，路上吃。春梅说，算了，给娃留着吧。

出了村，春梅和芳菲一人一辆自行车，并排骑着。春梅说，芳菲，你真有福。芳菲说，我咋有福了？你都阵么大了，还有个爸妈叫，可怜我的爸妈了。怪不得你刚才喔么伤心的，就为这呀。都忘了问了？大强在工地上咋向？好着哩。伢么说东亮咋向？说了，东亮干活舍得力气，学啥也快。哦，对了，有人给大强说了个向。见了么？见了。咋个向？伢对大强么意见，就是嫌屋里房烂，我准备后半年盖平房哩。哈呀，芳菲，你都是快当阿家的人了，呵呵。娶媳妇盖房，花钱么王木，把人熬煎的。不行我先给你弄些？暂时不用，等用的时候我再给你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