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山峰火忆人生 ‍209团故事之四十三

京

陆配洲政委

黔山峰火忆人生

原工建209团第三任政委 陆配洲

一、 跨过鸭绿江



我的家乡在贵州省独山县兔场乡。1951年7月的一天，当时只有16岁的我与另外4名青年一起在家乡光荣的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那天我们胸戴大红花，骑着大马光荣走过街市，走进了军营。

在新兵连我们每天唱歌、学习、训练，十几天后就集中开拔到贵州省麻江县，我被分到补训十一师五零团三营九连四排十四班。在这里衣服、被子及生活用品都是统一发放，接受正规的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实行三查三整，让我们明白我们是为人民当兵、为人民打仗、为人民吃大苦耐大劳。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的政治思想觉悟及军人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

不久后，我们乘火车到达东北辽西义县。在那里部队展开大练兵，一个月后，被补充到铁道兵第四师桥梁十四团。铁道兵主要由建筑、通信、线路、隧道、桥梁、舟桥等专业工程部队编成，担负着铁道工程技术的保障任务。此时，我们又增加了防空演习、利用地形地物等科目的训练。训练了5天后就出发去朝鲜抗美援朝了。

这天正是1951年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我们一行新兵背上背包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目标是桥梁十四团老部队。一路上不断有信号弹、高炮弹划破夜空，使宁静的月亮一点也不寂寞。我们的第一站就是新义州，为了不打扰老百姓，下车后我们就在玉米地边上宿营，等到天亮后，分别到村子里住宿，吃过早饭马上睡觉。天黑后起床，吃饭。饭后指导员进行战地动员，他说：“同志们，战友们，这里已经是前线，天上有飞机，地面有高炮，还可以听到零星的枪炮声。兄弟部队正打得紧，我们休息好了就要徒步行军，今晚上要走65里路，途中还会遇到以前你们没遇到过的困难，但我们有信心克服这些困难，保证完成任务！你们有没有信心？!”我们大声地回答：“有！”。

借着月色，部队开始行军，走到一座山前，静悄悄地爬陡坡，刚到半山腰上，突然响起了防空枪，紧接着是第二声枪响，部队开始放慢脚步，这时四架野马式敌机从天空飞过，打了一串照明弹，将地面照得通亮。我军的高炮像放爆竹一样响起，此起彼伏。其中有架飞机被击中，拉着一条长长的火焰栽了下去，剩下的3架飞机落荒而逃。大家加快脚步，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凝重。快到大同江时，敌机又来干扰，防空枪过后又是一阵密集的高炮声，敌机投下两个照明弹，把江面照得光光亮亮，只见江面上有两只小船，一只船大概能坐20多人，我们就在岸上等着。两只小船来回穿梭，把我们分批运送到对岸。

上岸后，我们进入一条山沟里，此时天已拂晓，部队开始做饭，休整。吃过早饭后，我们就地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当天下午4点钟。太阳当空，风和日丽，此时大家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大概前两天的行军非常顺利，部队想早点到达顺川，就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出发。然而，当我们走到公路上时，正碰到运输大队，运输部队的大马车走在公路中间，人力推车走在两边，我们从人力推车旁边走过，公路上非常拥挤，严重影响了我们行军速度。我们9连走在最后，刚上公路还没走出50米，突然出现了4架“野马式”敌机，飞机飞到上空朝地面扫射，轰炸，受惊的马在路中间横冲直撞，乱做一团。我们迅速跑向路两边排水沟、玉米地卧倒，敌机整整轰炸扫射了4个小时才飞走，我们部队人马损失惨重，伤亡不少。我这才见识到战争的残酷，刚才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从身边消失了。当我们重新集合起来清点人数，发现已经少了很多人，还多了一些伤员。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大家情绪很低落，个个垂头丧气，指导员见状，神情严肃地对我们说：“同志们，这对我们来说只是个小挫折，部队打仗，曾一个连一个连地倒下去。为了给战友报仇，一个个照样往前冲，就是有这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就是有革命烈士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才换来我们今天的幸福。我们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在战场上狠狠地打击美国鬼子，为牺牲的同志报仇，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我们的士气这才有所提升，才开始吃饭，饭后继续我们的行程。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到达99km大桥。99km指的是桥的桩号，并不是它的长度，此桥是有四个桥孔的大铁桥，已被敌机炸坏。离大铁桥大概15公尺远的水面上有一座刚好够卡车通过的公路小桥。借着点点星光，我们正准备过小桥，一架敌机飞过来，丢下两个照明弹就飞走了。照明弹落下把大铁桥照得通亮，借着亮光部队一阵小跑过了小桥，又走了一段路后，不远处看到路两边有队伍迎接我们，他们热情地说：“欢迎新战友！”这时，我们才知道终于到达桥梁十四团了，这时所有的情绪都得以放下，兴奋代替了一切，我们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一路，好奇、紧张、恐惧、痛苦、兴奋，真是五味杂陈。但我庆幸的是自己经受住了考验，并相信有了这次经历，今后会快速成熟起来。

连队煮了热气腾腾的饺子给我们接风洗尘，还放假一个星期，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个星期后，正式接受任务，要在大铁桥上游20米处新修一座桥。原来往前线运送物资的火车要经过这条江，都是从大铁桥上通过，这使得大铁桥常常成为敌机轰炸的目标，如今大铁桥已炸得面目皆非不能使用，所以要尽快修一座“隐形”桥，不仅要保证火车能安全顺利地通过，还不能被敌机发现。

我们用铁架做桥礅，用钢轨和坚硬的枕木做桥面，桥面离水面只有半米高。这座桥我们用了一个星期就造好了，敌机每次来的时候，不敢飞得太低，不仅因为周围有山，还因为我们团旁边还有一个高炮团，所以他们经常是一飞而过，往往看到的是损坏的大铁桥，很难发现大铁桥边的“隐形”桥。一个多月里火车运行通畅，我们都非常高兴，认为此桥完全没问题了。谁知一天天空中来了一架B52、三架“油挑子”（左右两边机翼尖上各挂一个油箱，由此得名。学名叫F86）、四架“野马式”飞机，发现了“隐形”桥，并在桥上盘旋了几圈，此时守桥的高炮团开了火，100毫米高炮、37毫米高炮和50毫米高射武器齐发，打得敌机落荒而逃。为了保护我们的劳动成果，确保人员、物资运输的安全，首长决定白天把部分钢梁拆下来，等到有火车要通过的时候，再提前把钢梁安装好，这样拆装钢梁就成了我们主要的任务。也有几次钢梁安装好后，被敌机炸损，我们就要争分夺秒地抢修好。次次都保证我们的火车安全地通过。

到1952年，敌人把106大桥、107、108两个铁路隧道、109大桥这一区域作为轰炸的主要目标，这两座铁轨桥在铁路两头，中间连接107、108铁路隧道，一条公路靠山边蜿蜒，从107、108两个隧道中间的铁路下穿过，铁路另一边是一条小河。铁路和公路两条运输道是往前线运输人员、物资的必经通道，这一区域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敌人的目的不仅要切断我们的运输通道，还要让我们在短时间内无法修复。还有一个有利于敌人搞破坏的条件是：106大桥与107隧道相隔只有20米，107与108两个隧道之间也才有近1公里远的距离。于是敌人不惜本钱地往这区域扔炸弹，扔下的炸弹有子母弹、定时炸弹、燃烧弹等，把那一地区炸得一塌糊涂，周围的山都被炸成了秃山，铁道、公路均不同程度被炸损，造成一个星期无法通车，一列火车被堵在隧道里，人员、物资均无法及时运送到前线，严重影响了前线的战役。

为了反击敌人疯狂的封锁，我军组织高炮部队，多层次反击，不分白天夜晚，见到敌机就开火。同时组织拆弹部队，迅速拆除铁路、公路周围没响的定时炸弹。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对铁路、桥梁全面进行抢修。我们迅速开拔到这一地区，平弹坑、铺铁轨干得热火朝天。

有一天，我们正在抢修，突然一声巨响，我们马上卧倒，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朝鲜人民军拆弹部队的一个小组在拆弹时，炸弹突然爆炸，3个人转眼间只有一条腿在弹坑边。大家都沉默不语，继续抢修，看惯了血雨腥风，都习惯把悲痛埋藏到心里，一门心思地想着尽快把任务完成，让前线得到最有力的保障，狠狠打击敌人。

这时又有敌机来轰炸，同时我军还发现了对面山上有特务在指挥飞机轰炸。部队领导认为要想保障火车安全顺利通过，就必须先清除特务，于是第二天组织一个连的兵力进山剿特，第三天就消灭了这个特务小组。敌人的飞机失去了“眼睛”，像没头的苍蝇，每天来只是乱炸一气就跑，我们的工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火车拉着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敌人看到重点轰炸失去了作用，转入平常的侦察、轰炸程序，我们也就恢复了正常的训练、抢修程序。

在朝鲜战场上

我在此时被调入营部通信班，因营部离团部较远，就算一刻不停地跑也要跑上半天，所以都给通信班的战士配上自行车。营首长叫我们不会骑车的战士拿半天时间专门学骑车，我学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骑得很溜了。第一次上路送信，骑上崭新的单车，阳光下银光闪闪，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心里别提多美了。快骑到103大桥时，敌机来了，听到防空枪响，路上行人纷纷找地方躲藏，敌机过后，我和几个当地老百姓一同走出来，老百姓热情地问：“小战士去哪里？”我笑了笑说：“去109龙兴里。”接着问他们：“那里好玩吗？”他们笑着冲我点头：“好玩好玩，那里很美。”我们部队到朝鲜时，每个连配两个翻译，但我们无论到哪里，都是住在当地老百姓家，时间久了，也学会了不少朝鲜语。顺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两边的山上青松郁郁葱葱，一片和平景象，我当时就想要是没有战争多好，这里会更美的。想到这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加速，把两个车轮蹬得像“飞火轮”。过了小凤山就到达团部，将信件送交团部收发室，又取出准备带回去的信件，到通讯班找地方住下。第二天起来，下雨了，我把信件包好，冒着大雨上路，有些路段被涨起来的河水淹没，就和当地老百姓手拉手，相互搀扶过河，过完三道河，上公路，很快回到了营部，顺利完成任务。受到领导的表扬，这晚上觉睡得非常香甜。

与通讯班战友余少云合影。左为陆配洲

天刚亮，吃过早饭，我去8连送信。8连是我们营唯一能停工学文化、学技术的连队，每次到8连都能感受到浓郁的学习气氛。将信件交接后，正准备返回营地，高炮响起来了，四架“野马式”飞机飞过上空，突然有一架起火，被高炮部队击中，我们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可是当我一回到营部就听说8连遭到敌机轰炸，伤亡惨重，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原来敌人在8连正在集合点名的时候，采取报复性的袭击，在8连上空狂轰烂炸了一番，才飞走。只有四排一班因没听到集合号音没到集合点集合未受到损失外，其余的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最后清点结果是死20多人，伤18人，这是8连有史以来第一次遭受这么严重的伤亡。

冬去春来，山上的金达莱朵朵盛开，河边的柳树也开始发着嫩芽。这时部队又将我和段自立等四名同志编入营部电话班。把我分到内线，白天睡觉，晚上守分机。电话线连接团部、四个连、八大站。

1953年11月3日，历经三年出生入死、血雨腥风的生活，我们开始准备回国。这时想到终于要回家了，要见到魂牵梦绕的乡亲和亲人了，真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此时进行回国前准备工作，借老百姓的东西要还，打扫环境卫生等，所有任务我们完成地非常迅速。3日下午，天正下着雪，部队离开驻地，乘着火车往中国方向走，可是我们的心早已跑到了国内。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火车开过鸭绿江，到达东北凤凰城。我们在车里又唱歌，又喊口号，放开喉咙，扯着嗓子喊，一个比一个激动。第五天下午一点钟到达陕西渭南车站，当地的专员书记、市长、书记带领群众敲锣打鼓在车站欢迎部队的到来。

回忆到此，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诗一首：

圆 满

抗美援朝已四年，

血雨腥风斗敌顽。

老帅定下乾坤志，

胜利歌声震九天。

（未完待续）

作 者 陆配洲

责 编 金厚盛

2025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