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的风骨与温柔

沈树超

四月的瘦西湖，是一幅被春风轻轻吹皱的水墨画。我背着相机，从熙春台出发，沿着湖岸徐行。岸边垂柳新绿，枝条拂水，漾起一圈圈涟漪，倒映着蓝天白云，竟不知是柳枝戏水，还是水戏柳枝了。

游人如织，却并不嘈杂。大抵是这湖光山色太温柔，连脚步声都放轻了三分。我举起相机，对准一株斜出湖面的桃花，粉白花瓣落在碧水上，随波浮动，竟像是一群贪玩的小鱼。忽然想起李白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虽已四月，但这番景致，倒比三月更胜一筹。瘦西湖的"瘦"字极妙，不似西湖那般丰腴，却自有一段清癯风骨。

过五亭桥时，阳光正好，五个亭子错落有致地架在湖上，朱栏青瓦，飞檐翘角，倒映在水中，便成了十座亭子。桥上游人往来不绝，有白发老者拄杖徐行，有年轻情侣依偎拍照，还有孩童举着棉花糖奔跑嬉笑。我站在桥中央，看游船从桥洞缓缓穿过，船娘唱着扬州小调，混着水声，听得人心头发痒。

徐园的海棠开得正盛，一树树粉红花朵挤挤挨挨，热闹得像是要开口说话。园中假山叠石颇有讲究，从某个角度看去，竟似一幅立体的山水画。我在回廊小憩，忽然一阵风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二十四桥，这座单孔拱桥如玉带横卧，桥身映在水里，恰成一个完满的圆。传说月明之夜，五亭桥每个桥洞都能映出一轮月亮。此刻虽无月色，但阳光穿过桥洞，在水面投下粼粼光斑，也煞是好看。有位卖糖画的老人，舀一勺糖浆，手腕轻转，便画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

小金山是瘦西湖的制高点。拾级而上，青苔微湿，石阶泛着幽光。山顶风来，带着湖水的气息。俯瞰全湖，游船如叶，亭台如棋，远处大明寺的栖灵塔巍然矗立。忽然明白为何古人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般景致，确值得抛却俗务，专程来看。杜牧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此刻虽无箫声，但春风过处，柳枝轻摇，又何尝不是天然乐章？

归途中路过一株老梅，花期已过，新叶初发，郑板桥的"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忽然觉得，瘦西湖便是这样一面神奇的镜子，将天地万物都温柔地收纳其中，连时光在这里也变得缓慢。千年扬州的风雅，相机里装满的不仅是风景，更是一段与古人神交的梦。

四月将尽，柳絮开始飘飞。那些光影、那些色彩、那些瞬间都已印在心底，成为永远的"烟花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