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周扬波

柔石惊缘（原创）

岭南的暮春总在茶烟里打着旋儿。王仕琳引我走进增城老茶楼时，洋铁皮风扇正把普洱的陈香搅成螺旋状的云，周扬波就坐在云涡深处。他执白瓷盖碗的手势像握着指挥棒，抬头一笑，满堂斑驳的光影忽然都成了五线谱上的音符。

此人天生该活在民国月份牌里。穿麻纱唐装偏要配英伦雕花皮鞋，吟《牡丹亭》时能随手在餐巾纸上谱工尺谱。有回见他与粤剧名伶对坐，三弦一响，他眼波流转间竟把《帝女花》唱成了爵士蓝调。那些穿香云纱的妇人经过文联大院，总要扶着墨玉镯子多望两眼窗内——他教小姑娘填词时，钢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倒像在摩挲谁的青丝。

合作《萨克斯的情人》那夜，他抱来1932年的法国古董萨克斯。铜管上的绿锈被他擦得泛起幽光，说这是乐器该有的包浆。"情字要吹得带铜腥气"，他衔着哨片示范，吐出的烟圈与音符绞成螺旋，缠上小洋楼外的白玉兰。我突然懂了他为何总在文联会议上把茶杯摆成十二平均律——原来万物皆可入曲。

《红尘时光》录到"胭脂痕淡了年华"这句，他非要等暴雨倾盆。录音棚玻璃墙外，珠江的浊浪拍碎在霓虹灯牌上，他闭目轻敲非洲鼓，腕间沉香念珠与合成器电音竟撞出禅意。制作人摇头说太先锋，他却笑称这是"雨打芭蕉电子版"，眼尾细纹里漾着淘气的水光。

最难忘他主持中秋诗会。左手给舞狮队递红包，右手替老琴师调丝弦，间隙还能用湘西腔吟半阙《水调歌头》。月光淌过他鬓角银丝时，恍见敦煌壁画上的乐天破壁而出。散场后他独坐收拾残局，将满地彩纸折成仙鹤，鹤喙上粘着半片胭脂——不知哪位姑娘落下的春心。

今晨路过十三行旧码头，咸腥的风里恍惚飘着萨克斯呜咽。茶楼早已改成咖啡馆，却见玻璃橱窗内供着盏民国绿釉茶船，釉色与他当年擦拭的萨克斯铜管一般温润。忽然明白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混搭，原是给古老魂魄穿件摩登外衣——就像他总说的："传统不是供在案头的香炉，是游在血液里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