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郑德宏

柔石惊缘（原创）

暮色漫上窗棂时，常想起德宏兄矮小的身影立在灶台前，青椒与五花肉在铁锅里翻腾出呛人的烟火气。他那身灰扑扑的中山装总像从民国旧书堆里抖出来的，袖口泛着经年累月的茶渍。

此人迂腐得可爱。请我吃湖南小炒肉定要亲赴乡下买土灶铁锅，嫌城里的煤气灶火不旺。案板上剁椒红艳艳铺成一片，倒像是把他那本《文心雕龙》批注本里的朱砂批语都抖落出来。油锅爆响时他总要念两句"大羹必有淡味"，烫红的手背在裤腿上蹭两下，倒比案头那方端砚还要黑亮三分。

说起为《天使的烈焰》作序那日，他偏要等停电点起洋油灯。摇曳的光晕里，他伏在明代黄花梨书案上，悬腕握一管狼毫小楷。我瞥见纸上游走的墨迹："诗者，天地之心也，虽烈焰灼身，犹存冰魄。"窗外潇湘夜雨打在芭蕉上，竟压不住他笔尖沙沙的响动。

最妙是饭后饮他自制的安化黑茶。粗陶碗里浮着几粒花椒，他说这是湖南人的茶经。茶汤初入口如吞了块烧红的炭，待喉头滚过三巡，竟生出松针覆雪的清冽。此时方懂他为何总说"文章要经得火炼"，原是这般先灼后凉的况味。

案头那尊出土的商周青铜爵，他日日擦拭得锃亮。有回我笑说这器物不过盛酒之用，他竟急得涨红了脸："三千年风雨蚀不透的，正是这拙朴的形制。"忽而明白他瘦小的身躯里，原也藏着这般青铜器似的筋骨——任时代烟云过眼，自守着文心一片澄明。

此刻晚风送来楼下湘菜馆的炝锅香，恍惚又见他立在旧式灶台前，矮小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案头他赠我的《楚辞章句》里，还夹着片干辣椒作书签，经年的红褪作暗赭，倒像沉淀了百年时光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