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公路：橘色火焰点燃中条山下的岁月长歌

清和

　　

在运城阡陌交织的公路脉络里，总有一团跃动的橘色火焰，在中条山褶皱间燃烧，在盐湖雾霭里升腾。那是运城公路分局的养护工人们，他们的工装被黄河风雕刻出质感，橙红底色渗着中条山土的赭褐，宛如缝在晋南大地上的反光勋章，每一道纹路都刻着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融的坚守。

清晨五点，盐湖的薄雾裹着咸涩的风漫过舜帝陵前的路基。老陈的橘色工装劈开黎明薄雾，像中条山岩缝里挤出的一抹朝阳。他蹲在护栏旁，拇指碾过水泥接缝的裂纹——那纹路比他眼角的沟壑浅两度，却深过1998年洪水夜，他背着沥青袋蹚过的齐腰浊浪。安全帽檐的露水砸在反光条上，碎成盐湖清晨的星子，恰好落进他瞳仁里，映出三十年前第一次穿工装时，师父说“路平心才安”的滚烫目光。“这护栏比去年又低了两毫米。”他对徒弟小李说，呼出的白气混着盐湖湿气，在工装前凝成细小雾珠，又被初升的太阳烫成一缕薄烟。

正午十二点，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中，沥青的焦香裹着汗水味扑面而来。小李的工装被汗水浸成深橘色，盐晶在布料纹理间结成蛛网，像极了爷爷腌菜坛子里的池盐结晶。铁锹砸进灼热的柏油时，“滋啦”声里腾起青烟，混着他后颈的汗味，在鼻腔里凝成一块滚烫的琥珀。“师父，您看这红外热像仪显示的温度。”他抬起手腕，智能巡检仪的蓝光映着脖颈新蜕的麦色皮肤——比去年更深三度，像被黄河水反复淘洗的古铜镜。老陈蹲在一旁抽旱烟，烟袋锅子敲着工装口袋：“当年我们靠舌头舔沥青测软化点，哪有这玩意儿...”话音未落，远处卡车轰鸣而过，卷起的气浪掀起小李的工装下摆，露出后腰新晒的肤色，与老陈工装内侧缝着的“1998抢险纪念”布条，恰好叠成深浅两道橘色。

傍晚七点，暮色给盐湖镶上金边，关帝庙的飞檐在远处剪影般矗立。王姐的橘色反光条在巡查车灯中明明灭灭，后腰的疤痕随着步伐若隐若现，那是去年暴雨中被钢筋划开的印记，如今已长成淡色的茧。忽然，一辆载着游客的大巴在她身旁减速，车窗里探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妈妈，那橘色衣服好像火焰呀！”母亲轻声说：“那是守护公路的火焰。”王姐回头，正对上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她笑着挥了挥手，橘色衣袖掠过额头的汗，划出一道比盐湖落日更璀璨的弧线。这时，车载广播飘来《人说山西好风光》的旋律，歌声混着渐浓的暮色，给工装镀上一层暖金。

他们的手掌是大地的活地图：修剪路肩时，蒲公英的乳白汁液渗进掌纹，凝成星罗棋布的白色脉络，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草腥，像极了盐湖岸边的碱花；疏通涑水河边的边沟时，淤泥混着水草嵌进指甲缝，带着河水特有的泥腥与水草清香，洗手时总能搓出细小的沙粒；就连在鹳雀楼旁啃馒头时，雪白的碎屑落在橘色裤腿上，都像撒了把王之涣的诗行，在汗碱斑驳的底色上绽出咸涩的韵脚，被风一吹，便轻轻落进路边的格桑花丛。

去年暴雨冲垮涑水河涵洞，老周带着队员在洪水中泡了整夜。吸饱雨水的工装重如铠甲，每一步都拖着“哗哗”的水声，可他愣是背着八十斤的沙袋在月光下往返，直到河面浮起第一缕晨曦。如今，那件泡烂的工装挂在工区荣誉角，泥点里嵌着涑水河的泥沙，口袋里还坠着块磨圆的鹅卵石——那是他九岁儿子塞进工装的“平安石”。旁边的智能养护屏上，无人机巡检的航线正像橘色丝带般在电子地图上延展，新来的实习生小张盯着屏幕发呆，老陈慢悠悠说：“当年我师父的师父，就是穿着这样的工装，在盐道上补坑洼，鞋底子磨穿了，就把蒲草垫进去...”

这抹橘色，早已成为运城年轮里的胎记。春日的风陵渡，他们播下的格桑花与橘色工装一起在黄河风里摇曳，风卷过花海，掀起工装下摆，恍若金红波浪中翻涌的火焰，惊起一滩栖息的白鹭；秋日的永济麦田，背着割草机的身影穿行其间，工装拉链勾住的麦芒“簌簌”作响，恰似从《诗经》里采撷的穗子，带着千年农耕文明的温度，连收割机路过时，都放慢了轰鸣的节奏。

暮色漫过工区时，整排橘色工装在晾衣绳上晃成星河。旧工装的补丁里掉出半张泛黄的测绘图，1982年的铅笔线早已模糊，却还能辨出“风陵渡”三个字，被汗水泡得发皱，针脚间缠着几根银白头发，那是老陈师父退休前最后一次补路时落的；新工装口袋的智能巡检仪轻轻震动，屏幕上的温度曲线跳成橘色波浪，像小李女儿画在作业本上的“爸爸的火焰”。小李替老陈摘下工装，忽然发现衣领处的盐湖卤水印记，已褪成勋章般的白印，边缘还粘着半片去年抢险时扯破的反光条。

月光漫过中条山时，最后一辆巡查车驶入工区。老陈的孙子小阳从值班室跑出来，指着晾衣绳上的工装奶声奶气喊：“爷爷，星星！”小家伙摇摇晃晃跑过去，肉乎乎的手指死死抠住工装口袋——那里卡着粒风干的盐湖晶盐，在路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斑。“爷爷，星星掉出来啦！”他把盐粒举到嘴边轻舔，咸涩味让小眉头皱成一团，却又咯咯笑起来，像在品尝整个夏天的阳光。老陈望着晃成星河的工装，忽然发现每块汗碱都是星星的形状，每道补丁都缝着路的纹路，而孙子掌心的盐粒，正像当年自己第一次摸师父工装时，沾在指尖的那粒——一样咸，一样亮。

这不是普通的工装色，是中条山岩石的坚韧渗进纤维，是盐湖晶盐的赤诚织入布纹，是黄河水的雄浑与麦浪的温柔在岁月里发酵的颜色。从千年盐运古道到纵横的高速路网，橘色始终是运城公路最温暖的注脚——它是老陈们掌心的茧，磨破了又结痂，藏着三十万公里的平整坦途；是小李们袖口的汗，滴进柏油里，凝成永不褪色的反光条；是王姐疤痕里的光，在深夜巡查时，替晚归的人照亮最后一公里；更是千万司乘路过时，车窗里掠见的一团跳动的火焰，让每一段旅途都通向心安，让每一个归梦都有坦途可依。

当黎明再次漫过盐湖，又一排橘色身影已沿着公路散开。他们的工装口袋里，装着防晒霜、创可贴，还有小阳塞给爷爷的那颗盐湖晶盐——此刻正躺在老陈的掌心，像一枚微型的太阳，映着新一天的公路反光条，亮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