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月自明（小小说）

水木清华

暮春的雨丝斜织在青石板路上，赢子因独坐窗前，指间夹着半截熄灭的烟。姬汝南的形象像被揉皱的报纸，在他记忆里浸得发霉。那人台上义正言辞，台下却蝇营狗苟，连应曼华那样温婉如玉的女子都敢肆无忌惮地猥亵。赢子因冷眼旁观，他知道姬汝南最不想为人所知龌龊，那腌臜的行为，丢尽了读书人的清高。

应曼华来访时刻，正值院里的玉兰落尽最后一瓣。她站在雨幕中，玄色旗袍沾着泥点，眉间有如观音般的温润。赢子因记得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的眼神。多么想依偎在她的怀里哭泣一番，然而自己的修养，世俗的成见，却不肯让身体逾越半分。他的喉头动了又动，但是最终还是将那个念头咽下。在后来无数个雨夜里，他总是梦见自己冲进雨中，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抱住那抹黯淡的倩影。

颛前的影子始终在暗处晃动。赢子因见过那人雨夜候在应家门口，青布伞下望向雕花窗棂的眼神，比老酒还醇厚。他一直以应曼华的蓝颜自居，也不是空有其名。有一种寂寞总是在新环境中弥漫，有时候让人孤独的一片空白。颛前的能说会道让正值空虚的应曼华仿佛有了依靠，也成应曼华摆脱不掉的劫。颛前的深情对应曼华来讲表面是是一种温暖，实际上却是一场灾难。在别人的眼里，颛前已经把应曼华塑造成一个人尽可夫的样子。不然的话，姬汝南也不会那么大胆。即便如此，应曼华仍然是赢子因心中不可替代的女神。

母亲走后，赢子因的抽屉里多了把铜锁。里面是他写给应曼华却从未寄出的信——稿纸上满是被泪水洇开的墨迹，字迹潦草得像打翻的墨瓶。他开始学会在午夜关紧窗子，把那些疯长的思念锁进匣子，任凭它们在黑暗里生锈、腐烂。

直到这个春天，窗台上的米兰突然开了花。淡黄的小朵簇拥着，像是无数只眨动的眼睛。赢子因在晨光里写下最后一行字，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清脆的沙沙声。他把信折成纸船，顺着护城河漂向未知的远方。水流带走了最后一丝粘连，连同那些被月光漂白的遗憾。

书房的素宣上，墨迹未干。赢子因将落款的日期重重描了两遍，宣纸吸饱了墨汁，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他知道，当晨雾散尽，阳光会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拓出规整的光影。就像此刻的心情，终于从幽深的隧洞里，看到了出口处摇曳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