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说市井》第十四篇 我的老爹

玉石

这一篇，写我父亲的大哥，我们的“老爹”。他是一个让人头疼了半辈子的人。

前半生像火，后半生像水。

吵闹过，也静过。

写他，不是为了评说，只是想留下点记忆。

年轻时他是个“疯醉汉”

我父亲的大哥，我们习惯叫他“老爹”，他的老婆就是我们“老妈”。

在我小时候，老爹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说话很少，还带点结巴。我们几个孩子觉得好玩，便学他说话，学着学着，我长大了，说话偶尔也会不自觉地结巴。

我爸说，别看他现在闷闷的，年轻时可不让人省心。

他说老爹以前是装卸工，干的全是力气活，又苦又累。爱喝酒，常常一喝就醉，发酒疯、砸东西、打人，常常闹得四邻不安。

有时还会醉倒在马路边，直接一觉到天亮。老妈性子软，拦不住，连我爷爷也拿他没办法。

可打我记事起，老爹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三冬三夏拉个娃娃”

老爹爱看书，这点和我爸一样。

八十年代，我们家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老爹七十多岁了，还时不时步行爬上来，到我家借书。

一进门，他就把棉衣一脱，往地上一“立”——衣服竟然能直挺挺地站住。引得我们笑个不停：一是笑他的衣服，实在太厚太硬，二是笑他这个动作。谁家好人衣服往地上“立”啊！

他每次来，都只拿一套书，看完再来换，坐会儿就走，从不多留，留也留不住，更是没在我家吃过一顿饭。

有一次我带孩子在娘家住，老爹看见我孩子，弯下腰，特别慈爱地说了句：“三冬三夏拉个娃娃。”   

那是我记忆中，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他的清醒，只为她一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爹不沾酒了，脾气也没了。话还是不多，却学会了笑，动作也慢了下来，像是换了个人。

后来老妈做白内障手术失败，双目失明。一开始，她一直没法接受现实，成天想不开。老爹就白明黑夜地守着她，生怕出事。

有天夜里，老妈把布的裤腰带一头系在枕头上，一头拴在脖子上，又把枕头扔地上，自己躺在炕上，想轻生。幸亏老爹发现，从此再也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步。

我亲眼见他煮好一碗热面条，调好味，小心晾凉，再端到老妈手上。老妈爱面子，眼睛看不见东西，却从不让人喂饭。

她习惯在身边放个小瓷壶，里面泡着爱喝的杏干果干冰糖水，温温的，随时能自己端起来喝。

老爹隔一会儿就去续水，还笑着哄她：“孩子，喝吧。”那一刻，他已经把她当成需要疼爱的“孩子“。

两人一老一盲，相依为命地过了十几年。

他带着她一起走了

后来，老爹查出癌症，病重卧床。可他还是最牵挂老妈，成天念叨“我走了谁照顾你呀？我真的很不放心……”

不久，他走了。

我们一家人都去帮忙。老妈坐在炕上，仔仔细细，一件件安排料理老爹的后事，冷静得近乎无情。

她面无表情，没有哭。

十八天后，老妈也走了——心肺功能衰竭，抢救无效。

他们这一生，年轻时打打闹闹，谁也不让谁；到老了，却像两个拴在一起的孩子，谁也离不开谁。

老爹年轻时不懂怎么爱人，晚年却像疼女儿一样疼老伴。他这一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索性，带着她一起走了。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正坐着，一起吃着那碗热腾腾的面条。

他心里那份放不下，也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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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年轻时让人避之不及，老了却有旁人学不来的好。

人这一辈子，不光看前半程，也看后半场。

酒醒了，脾气没了，心才腾出来装人。

想来，人能变好，是最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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