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与长年

奔向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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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读《何典》，拍案惊奇，其方言土语，如下里巴人，引车卖浆者流，素难登大雅之堂，亦可高大上，阳春白雪乎？细想之，一些儿不奇怪。一地之方言土语，承载一地之地理、变迁、民情、风俗、性格、故事，乃一部地方活历史，何鄙也？再则，如越南、韩国之小邦，体量相当于我之一省，若在大国内，其方言土语亦当如是。只因自成一国，遂成国语矣！故又何轻也？

闲话少说。今有一越地方言土语故事，乃少时闻之，记录如下：

某村一财主，欲雇一长年（长工），其为人狗比倒灶（吝啬），要求却一套一套，故无人上门。

眼看春忙到来，财主急如蚂蚁。一日，来一人毛遂自荐。财主考校（考察）他，问，你有何本事？长年答，本事太多，给你讲几个例子。做活嘛，那是没得说，比如，拔秧“百把”（极多意），种田“专手”（专家意）；撑船“不推扳”（很不错意），拉纤“宽来”（体力充沛随便而为意）。又比如吃饭，猪肉鱼肉我是“冤家对头”（不喜欢），青菜萝卜我是“亲戚朋友”（很喜爱）。

财主听罢，喜忖：太崭太崭（很好）！做农活样样精通，吃东西吃素不吃荤，这不是个埋头苦干的老黄牛么，难得难得！然又一想，不对呀，如此好的长年很抢手的，轮得到自家吗？长年见状，便发愿吐咒，若做不到愿扣工钱。于是双方谈好价钱，签字画押。

第一天上午是拔秧，种田。打盹（半上午）时分，财主前来看个情势，一看气个半死。别人家长年拔秧一大堆，自家长年只拔了一小撮。遂怒道，你自个说拔秧“百把，”何在呀？长年笑曰，“八把”没错的。就用手拨弄那簇秧，不多不少八个。财主气得北斗归南，晓得中了长年谐音之计，又无法辩驳，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悻悻而去。接下来是种田，长年虽是专家，财主到底有点不放心，中午又来田头查看。一看又气，虽然自家的秧与别人家的一样长，但种在田里明显比别人家的矮一截。农人皆知，这是种的“潮烟管”田（根部弯曲了），乃种田大忌，秧苗难活。财主怒道，你身为种田专家，何以为此呀？长年笑曰，转手转手，手一转，秧自然如此，有何不对吗？财主气得跳脚，又无言以对。

下午运送肥料，水乡靠船装载，一人摇橹，一人拉纤。财主不放心，决定亲自监督参与。先叫长年摇橹，自个拉纤。自个拉得半死不活，船体仍慢慢吞吞，回头一看，长年竟坐在船尾乘风凉。遂怒道，你说摇橹“不推扳，”怎么坐在船尾当起老爷来？长年笑曰，摇橹不推也不扳，就是任其自然，不乘风凉何谓呀？财主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泄气地说，那我来摇橹，你去拉纤。长年答应一声，背纤如同散步，缓缓而行，不肯使劲。财主见状，大喊道，你不是说拉纤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吗？长年笑曰，“宽来”就是宽宽来，急什么，使什么劲？财主如吃一记闷棍，哑口无言。

一天下来，财主算是领教了长年的“本事。”这哪是长年，这是我的祖宗。不被他气死，已属婆婆万福。这个长年，吃不消，吃不消，夜饭吃过，就把他打发了。

又想，虽然如此，这餐夜饭的面子还是要摆的，反正长年只吃素不吃肉，装装样子吧。于是桌上摆了四大碗：猪肉、鱼肉各一碗，青菜、萝卜各一碗。谁知一点点辰光，长年把两碗肉扒个碗底朝天，而两碗素菜丝纹不动。财主眼睛乌珠突出，大怒道，你自个说过只吃素不吃荤，为何自食其言？长年道，这是你说的话，不是我说的话，我说的是荤菜是“冤家对头，”素菜是“亲戚朋友，”你想想看，若你遇上冤家对头会怎样，不就是消灭他吗？你遇上亲戚朋友会怎样，不就是保护他吗？现在我消灭了荤菜，保护了素菜，有什么问题吗？财主听罢，气火攻心，眼睛一黑，一口老血喷出来，好好好！罢罢罢！算我倒了十八辈子大霉。你这位大老爷，我雇不起，雇不起。请打道回府吧！

当然，按照约定，一天的工钱要算，提前解约的违约金也是不能少的。

诗曰：

机关算尽觅长年，毛遂自荐吐谐言。

你有酒来我有盐，惊得徐渭不成眠。

二〇二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