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哈达铺

岩泉闲叙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当我站在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前的广场上，毛泽东《七律·长征》中的这两句诗蓦然浮现在脑海。当毛泽东满怀豪情地酝酿这首脍炙人口的诗篇时，心中一定久久荡漾着在哈达铺进发出的喜悦。由此，历史以其应有的厚重揭开了崭新的篇章……。

阳春三月，我循着九十一年前那支红色铁流的足迹，从井岗山到瑞金再走进这座陇南古镇。晚风裹挟着岷山残雪的寒意掠过青砖黛瓦，街角老榆树的枝桠上，几簇嫩芽正倔强地刺破苍灰的天色，这恰似当年红军在此重获生机的隐喻。哈达铺，正是这支衣衫褴褛却斗志昂扬的队伍，在历经了长征千难万险后的绝处逢生之地。在这里，红军得到了困顿至极后的物资兵源补充；尤为重要的是，在这里，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得悉陕甘还有红军和革命根据地存在的重大喜讯，从此开启了落脚陕甘暨全民族抗战的伟大征程。哈达铺，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陇南小镇，由此被永远铭刻在了中国革命的历史丰碑上。

抵达宕昌哈达铺时已近黄昏。下午六点多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红军街两侧的灰瓦屋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气温只有十度左右，微凉的风中夹杂着炊烟的气息。纪念馆早已闭馆，红军街上的几处革命旧址也大门紧锁。我漫步在这条不足千米的老街上，试图寻找当年红军留下的痕迹。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关门歇业，偶有几家亮着灯的小餐馆里，飘出陇南特有的面食香味。一位头戴白帽的回族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夜幕降临，在纪念馆前的停车场露营。四月下旬的哈达铺夜晚依然寒冷，裹紧被子躺在车中，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思绪却飘向了1935年的那个秋天。当时，刚刚走出草地的中央红军到达哈达铺时，官兵们瘦骨嶙峋，许多人连一双完整的草鞋都没有。而这座商贸繁荣的古镇，以其丰厚的物资补给和热情的人民群众，为这支疲惫之师注入了新的生机。

天刚蒙蒙亮，就被集市上的嘈杂声唤醒。看表才六点，窗外已是人声鼎沸。哈达铺的集市堪称一场生动的民生图景，农人们用背篓装着自家产的蔬菜，商贩们支起简易摊位，最引人注目的是成堆成筐的土豆，陇南特有的红皮土豆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买卖双方用当地方言讨价还价，声音洪亮而质朴。我买了一个刚出炉的红军点心，热乎乎的麦香混合着胡麻油的滋味，让人想起当年红军战士在这里吃到的第一顿饱饭。

纪念馆比平时提前开馆，有幸成为当天第一批参观者。步入展厅，一组栩栩如生的雕塑再现了红军进入哈达铺的场景：当地百姓箪食壶浆，有的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有的捧着刚烤熟的土豆，还有的拿着布鞋衣物。讲解员告诉我，当时哈达铺仅有几千人口，却为七千多名红军将士提供了丰厚的物资补给，光是粮食就筹集了20万斤。更令人动容的是，许多贫苦人家把自己仅有的口粮也拿了出来，因为他们"看见红军就像看见了亲人"。

在纪念馆的玻璃展柜里，一份泛黄的《大公报》引起了我的注意。正是这张报纸改变了中国革命的走向。1935年9月17日，红军侦察连在哈达铺邮局发现了这份报纸，上面刊登着陕北有红军活动的消息。毛泽东如获至宝，连夜召开会议，最终做出了"到陕北去"的战略决策。展馆里复原的会议室场景中，那张铺着蓝布的木桌、几把简易木椅、一盏煤油灯，默默诉说着那个历史性夜晚的故事。讲解员指着墙上放大的会议记录说："'哈达铺会议'虽然规模不大，但意义重大，它确定了长征的最终目的地，为中国革命保存了火种。"

一组黑白照片记录下了红军在哈达铺的休整生活：战士们帮老乡挑水扫地，军医为当地百姓看病送药，宣传队在街头表演节目。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一张红军"联欢会"的照片，官兵们与当地回族群众围坐在一起，有人拉二胡，有人唱秦腔，全然看不出这是一支刚刚经历过千难万险的队伍。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哈达铺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

参观完纪念馆，我沿着红军街逐一寻访革命旧址。"义和昌"药铺，毛泽东住过的地方，仍保持着当年的格局，后院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厢房，就是一代伟人研读报纸、做出决策的地方。在"同善社"周恩来住过的小院，我注意到土墙上还保留着红军刷写的标语痕迹。最令人感慨的是红一方面军司令部旧址，现在是一家普通民居，主人热情地邀请我进屋参观，指着房梁说："我爷爷讲，当年徐向前就睡在这下面。"

漫步哈达铺，除了红色遗迹，最打动我的是这里淳朴的民风。街角卖油糕的大娘执意要多给我加一勺蜂蜜，杂货铺老板听说我是专程来看红军遗迹的，非要让我尝尝当地特有的土特产。这种朴实无华的热情，与九十年前百姓迎接红军时的情景何其相似。在哈达铺人心中，红军不仅是历史书上的英雄，更是曾经帮助过他们祖辈的亲人。

离开哈达铺时，阳光正好。回望这座被青山环抱的小镇，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会选择这里作为长征的"加油站"。不仅是因其丰饶的物产、重要的地理位置，更因为这里的人民用最质朴的方式滋养了中国革命。  九十年过去，这座红色驿站依然在时光长河里熠熠生辉，用青石板路上的足迹、老商铺里的故事、百姓口中的传说，为每个来访者加注精神的燃油。当现代人在此触摸历史温度时，何尝不是在续写新的长征！哈达铺的故事告诉我们：伟大的征程需要坚定的方向，也需要温暖的停泊。正如红军在这里获得的不仅是物资补给，更是继续前进的信心与力量。

我再次凝视纪念馆前的花岗岩群雕：红军战士与哈达铺百姓执手相望，中间簇拥着成堆的粮食与草鞋。山风掠过雕塑手中的火把造型，发出呜呜鸣响，恍若历史的回声。这座陇南小镇给予红军的，不仅是20万斤粮食和七昼夜休整，更是重燃信念的火种。正如聂荣臻回忆录所写："在哈达铺，我们终于知道了该往哪里去，知道了革命不会亡。"  这座陇南小镇用它的历史告诉我们：有时候，一次短暂的停留，一个正确的决策，足以改变历史的走向。哈达铺，这个红军落脚陕甘的重要"决策地"，红军长征途中的重要"补给站"，红军队伍的重要"整编地"，党的民族政策的重要"实施地"，将永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征程提供着不竭的动力。

（照片拍摄于陇南宕昌哈达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