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散记

颍川必琦

<p class="ql-block">  冬去春来,一年一度又清明。</p><p class="ql-block">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然乙巳蛇年,杭州的清明时节,却是和风丽日。春风送暖,乍暖还寒;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公休叠加周末,正是一年祭扫踏春好时节。</p><p class="ql-block"> 退闲居家,踏不踏春倒不在于时日,有闲情逸致随时随处,拔腿可走。</p><p class="ql-block"> 今年因故不曾回老家祭扫。老姐记着我生肖,来电话提醒,今年清明日我不便去坟上。村里小时一起光腚长大的小伙伴得知我不回去,开玩笑说我妈在山上等我的清明馃呢。虽然,我算是一个无神论者,而且,我更相信,还有生活在村里的嫂子和侄辈,清明时节母亲的坟上也绝不会孤寂空冷。但是,说实在的,习惯了每年春节、清明和冬至的祭奠,忽然今年清明不去走一走,心里亦难免生出些许莫名情愁,犹似一种爽约的心虚。</p><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静,乡愁,连着思绪和念想,氤氲着家乡清明馃特有的艾香与甜蜜,飞越千山万水,飘落那个曾经的家乡,如今是故乡之龙溪的山野小村。</p><p class="ql-block"> 梦回半个世纪,那时的乌伤故地远没有今天这般富庶。家乡的小山村温饱不足,我的家更是清贫有加。福为善政,幸逢恢复高考,义乌兴商致富时我已离开家乡在外地工作安家。所以,留存在我记忆之中入我梦乡的大多只是一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年少时的记忆。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有关清明节的片段。</p><p class="ql-block"> 节令恒不变,清明年年有。看今朝,一到清明节,法定节假,外出祭扫的人流车水马龙,“一片神鸭社鼓”。但那个年代不似现在,即便在农村,除了少数的烈士陵园,似乎少见私家公然上山香祭祖扫墓的。概因贫穷或是一个方面。清明时节,也正是青黄不接闹春荒时候,农户又有几家能匀出哪怕只是些许食材用来上贡祭祖的。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半个世纪之前那年代,“社教”“四清”紧接 “文化革命”, “破旧立新”连着“移风易俗”。在那样的政治环境下,连千古孔圣人都被打倒挨批判,自然,上坟烧香祭“死人”也是要作为封建迷信和“四旧”被列入禁止甚至被批判的。</p><p class="ql-block"> 至于清明踏春习俗,似乎那个年代也是不曾明令禁止的。但是,如若某人真个爱好赏花弄草,喜欢游山玩水,被单位的组织和同事视为另类,贴上资产阶级的小情调的标签冷眼相看,这倒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那时光,碗叫“铁饭碗”,人是单位人。即使你有那个“小情调”,有几个闲钱,但只要领导不批准,单位不同意,组织不开介绍信,个人想离开所在的行政区域都寸步难行,更别说寄意山水纵情玩乐了。而对于农家百姓而言,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负天,抬头青山绿水,低头田地庄稼。“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更何必生那闲情逸致?生长在农村的我们,那年代好比一个散养的野孩子,成天不是上山爬树掏鸟窝,就是下溪抓鱼打水仗,青草绿树随处见,鲜花野果不稀奇。所以,踏春之事,古之迁客骚人,文人逸士,好之者众;今之盛世年华,无论年龄职业,只要有几个闲钱有几分空闲之人,热衷者也多。而我们那两三代人,或许是唯一全体不曾经历过踏春好事,甚至连踏春概念也几乎缺失的群体。所幸,临老了赶上好时光,社会安定,交通便捷,小钱有几个,时间一大把。现在,你真若想踏春,郊游也好,远旅也罢,远近任选,丰俭自便,万事俱备,只要准备好您的身体您的心情。这样想来,似乎也没有可遗憾的了。</p><p class="ql-block"> 抚今追昔,不禁让曾经之人感慨万千。当代国强民富,时代进步,民族复兴,文化也显得更加多元和包容,这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政治文化自信与文明的标志。</p><p class="ql-block"> 中华大地,清明是节气,也是节日。</p><p class="ql-block"> 对于我们这个年龄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人,祭扫先人事记忆寥寥,踏青春游事也似乎有些陌生过于高雅而不可及。但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年年相似年年过。那时的我们不及成年,懵懂少年对节气清明之于农事的时令意义不甚上心,而对于节日清明曾经的那些事,哪怕是一些囧事糗事,一幕一幕,至今仍记忆犹新,回味无穷。都说人上年纪好怀旧。老家的清明节,每每洇成我无尽的乡思;而最难忘,家乡清明三样事:香甜青馃;折插杨柳;晨吹喇叭。</p> <p class="ql-block">◆ 三角青馃</p> <p class="ql-block">  老家农村习惯,一般来说,制作清明馃全过程基本上是妈妈、媳妇和女儿的事,男人,尤其是小男孩一般是插不上手的,至多需要体力活时搭把手。所以,说实在的,爱吃清明馃的我,直到今天,我虽能大致说出制作过程,但从未曾亲手实践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嘴把式。不过,这不影响我对老家清明馃的情有独钟。工作在外地,吃过衢州的清明馃,形似老家的大麦饺,个大料足辣劲大,但其青料是用“鼠曲草”,一种老家人称之为“绵(音)”的地头草做的,香味和韧性咬劲均不如家乡的。也曾几次尝过杭州一带的青团,有馅无馅,或咸或甜,乍一看,状若窝窝头,青料不知名,咬劲尚可,但其形其味却不敢恭维。</p> <p class="ql-block">  义乌老家的清明馃,分青白两色。通常青馃甜白馃咸。青料采自田间地头的鲜嫩艾草枝叶,经清洗、焯水、舂捣,然后与研磨好的米粉按一定比例揉合反复搓制而成。软糯和口味根据各家习惯调制,上锅蒸熟后韧性强,咬劲大。</p><p class="ql-block"> 白馃是纯米粉,馅料通常为豆腐、竹笋、醃菜,再或依各自口味和条件掺加一些葱姜与猪肉。</p><p class="ql-block"> 青馃一般是甜心的。制作时往馅窝舀一小瓢红糖,条件好讲究一点的也有用白糖芝麻作馅的,但那时家乡这样的家庭当是少数。义乌盛产红糖,或许这是家乡青馃多甜味的原由吧。</p> <p class="ql-block">  家乡清明馃别具一格的是其形制。无论青白甜咸,基本上都呈三个角,这或许是义乌浦江一带独有的,至少在外地我从未见过。其中有无讲究至今也不甚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掺和了一定糯米粉的馃皮比较软糯,捏制㸑蒸过程稍有差迟便有可能坍塌,不但影响观感,更不便食用与保存。而制成三个角,立体感稳定性加强。所以老家清明馃出锅无论即时食用或存放均能保持良好的形制。我不知这是否暗合几何三角结构稳定原理,但一定是祖祖辈辈的农村巧妇们在长期实践中累积的智慧结晶。</p> <p class="ql-block">  做清明馃需要手巧,其实吃清明馃也有讲究。清明馃无论青甜白咸,皆可趁热或摊凉了吃。尤其是甜心的青馃,通常出笼后摊至蒸汽尽散,馃皮渐呈微褐色。这时,本已蒸制融化成糖水的馅料也重新凝结成浓稠的糖汁。摊凉的青皮,流汁的糖心,更有韧性,更具咬劲,一嘴下去,清香甜蜜,唇齿留香,口感极好,让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 当然,你若喜欢刚出锅趁热吃,可得小心,务必拿双筷子夹住,先咬破一角撮一小口,然后慢慢品尝,切不可心急一大口下去。否则,不是嘴巴被炽热的青馃烫得啮牙咧嘴,就是自己或周边哪位十有八九被飚射而出的糖汁喷溅一身。在我们那个年代,物质贫乏,一年难得享口福,小孩子闻香而动,猴急张嘴便咬,所以这种尴尬,这般糗事,小时候没少经历过。 </p> <p class="ql-block">◆ 折插杨柳</p> <p class="ql-block"> 冬尽春回,草长莺飞。至清明,“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村里的小溪畔水塘边,春风杨柳,柔枝细叶,尽展其婀娜多情。然在我们这帮乡野小孩眼里,对依依杨柳的曼妙多姿是视若无睹的,满脑子想的是哪棵柳树的嫩枝够长细叶够繁。</p><p class="ql-block"> 杨柳也是有生命的,被一帮顽皮小毛孩惦记上还不定是劫难还是好事呢。</p><p class="ql-block"> 时值暮春,清明过后,寒去暑渐。家乡风俗,清明这天大清早,小孩宜折几枝柳条,或编织成帽子戴头上,或扦插在溪塘水边。</p><p class="ql-block"> 折柳基本是男孩子的事,找好目标下手早的伸手可折倒也方便,迟来晚下手的,小孩够不到又不善攀爬的,就只能求助于大人帮忙。有时,一人起头把几个小伙伴拢在一起,把住一树,分工合作,不一会就能把整树能折的柳枝折得七七八八。然后各取几枝柔软多叶的柳枝,比着各自头的大小,学着那时战争电影中解放军伏击战中伪装草帽样式,弯弯绕绕编成一个柳条帽,一人一个。遇到编不来编不好的,也总有一旁的小伙伴会伸手帮忙。</p><p class="ql-block"> 折柳多是男孩的事,但编柳帽往往是女孩子心灵手巧。男孩抓着柳条就编,往往噌噌几下草草而就,不在乎是紧是松,磕不磕头,能戴牢就行。而女孩子则一般编得细致,甚至还会采上几枝别的树枝绿草小花斜插在柳帽上做点缀,尽显女孩之天性。对此,大多男儿是嗤之不屑的,觉得那样缺少男子汉英武气概。</p><p class="ql-block"> 折而余下的柳枝,一般也不会随便舍弃。小枝嫩叶的,家里有小弟小妹的,哥哥姐姐大多都会想着帮做一个。所以,清明这天,尤其是上午,村里小孩出门,几乎人人头裁一柳帽。说是帽,其实并不遮阳避雨或挡风。作为风俗,大人习惯也纵容,换作平日,好好杨柳被折枝摧残,大人焉能不管束?而小孩顽皮好玩是天性,抓住机会玩个痛快自然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不过,如果说清明日柳树被折是其一场却难,而其实又何尝不是其一种新生,一种生命的繁衍与扩张。大凡真正的农村人,其骨子里是礼敬绿色生命的,无论大人和小孩。潜移默化,印便小孩一般也不会把柳树弄得光秃秃的。即使折下多余,甚至编成帽过后拆下的,我们也会选择大致完好的柳枝,扦插在小溪池塘水边有泥土地方。这也刚好达成了清明节另一个习俗----插柳。老家有句古话:清明时节,拿根棒槌插入土里也能活。所以,这些被插的柳枝大多也能重获新生。现在想来,那时村里年年折柳依然杨柳成荫,或许便是这个缘故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桦皮喇叭</p> <p class="ql-block">  现如今,踏春成时尚,杨柳遍地见,大人小孩折根柳枝编个柳帽,多半是闲情逸致,率性而为。比之我们那时候的折柳插柳,总觉少了些许庄重和仪式感。而对我们小孩来说,要说清明习俗活动中最有仪式感的莫过于排着队伍吹喇叭游村了。</p><p class="ql-block"> 我未曾考证清明这天要吹着自制的土喇叭游村这习俗起自那朝那代,也不甚了解家乡其他村庄是否也如此。只听村里大人口口相传,说是过了清明节,大地彻底苏醒,万物生机勃发,是日大清早,让小朋友吹响喇叭,围着村子兜圈,寓意:一是唤醒大地,劝人农桑,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个好收成。二是希望通过这嘟嘟的喇叭声,赶跑随天气转暖日渐肆虐的蚊虫,让村里的小孩免遭虫叮咬,少病少灾,健康快乐!</p><p class="ql-block"> 那年代,农家经济大多拮据,流通商品也极其有限,小孩的玩具更是匮乏。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偶有卖的,又有几家舍得掏钱(实际也没有余钱)买这些非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所以,那时农村小孩手中的玩具鲜见有化钱买的,大多应地应时,就地取材,一坨泥巴一掬溪水,几条草藤几根树枝,一番折腾,自己心仪的玩具就成了。清明节的喇叭自然也是我们亲手制作的。</p><p class="ql-block"> 制作的材料,我们那一带叫做红皮桦树(不是北方的白桦树),应属簇生灌木,村后山上随处可见。找到桦树林,选取粗细老嫩适宜而且杆直节长的几根树枝砍下,顺便再折几枝细细竹梢,便就地开始制作。为何就地制作,因为万一制作失败,这样方便就地取材重新开始。</p><p class="ql-block"> 土制喇叭分喇叭筒和吹嘴(哨子)二部分。制作时,通常先做喇叭筒。按自己想要形状选取粗细长短适当的桦树枝条,去除嫩芽,用锋利的砍柴刀,由粗端开始呈螺旋形下刀,斜着不间断切开桦树皮,然后小心翼翼把树皮完好无损地整长条扒下。接着按各人喜好的形状,把剥好的整条桦树皮卷成螺旋形喇叭筒体,并以削尖的细竹梢作铆钉整理固定成形,简单点的直桶圆锥状,复杂一点则卷成弯曲牛角状。但不管啥形状,都必须把喇叭筒体卷紧弄密缝,以扎实不漏风为关键。</p><p class="ql-block"> 第二步是做吹嘴。比照已做好的喇叭桶细端口径,选粗细匹配、表皮稍嫩且无损的桦树枝,取两个胚芽之间三五公分长短一段,用刀断开两端树皮,然后一手把住树枝,一手以刀柄木把轻轻转圈敲击断开的这一段,直至这段树皮松动能轻轻拧转,再从树技小端剪去多余部分,把已松动的树皮小心翼翼地完整拧脱。然后用刀轻轻地把其中细端约1公分左右的薄薄青红表皮刮除,再放唇齿间轻柔地或吮或抿,直至这一端变形瘪成扁平状(但绝不能让它开裂),用嘴含住往外用力吹气,能发出嘟嘟响,就算成功。这时,把另一段塞入做好的喇叭筒小端口弄合缝,再试吹,一般就能发出更为幽长的嘟嘟声。至此,一个土制桦皮喇叭大功告成。</p><p class="ql-block"> 喇叭制作算是一个技术活。一要经验,所以制作时一般都是三五成群团团伙伙,年龄大一点的带着小一点的,一茬一茬传帮带。二要看个人的悟性和动手能力。同样材料,有人一做准成,也有人年年做但成功率却很低,不是吹不响就是喇叭容易散架,最终只能求助大人出手才不致于第二天没有喇叭可吹。</p><p class="ql-block"> 清明这天,晨曦初露,平时不叫不起爱懒床的一帮小孩便破例早早起床,头戴柳帽,手握喇叭,不约而同来到村中央大磨盘边空地上集合,然后在一两个孩子王的组织带领下,按照既定俗成的线路,由村口樟树石桥头开始,自南而北,穿小巷,过弄堂,吹吹停停,熙熙攘攘。一般习惯,吹喇叭队伍行至村北水塘边止,然后要把手中喇叭悉数扔进水塘。但每每总有人恋恋不舍,更有人觉得意犹未尽迟迟不肯散去。孩子王这时往往也显得特别善解人心,顺水推舟。所以,从头再来一遍甚至两遍的也是可能的。当然,在孩子王的监督下,你再有不舍,手中喇叭最后都必须亲手投弃到水塘中,不能也没人敢擅自再带回家中。至于头上的杨柳帽,一般习惯都会摘下拆除,选取几枝相对粗壮完好的,或就地插在塘边,或带走插在村口家门前地头小溪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不清楚其它村有无此习惯,甚至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村里是否还依旧保持也不知道。想想也是,现在农村条件好了,物欲横流,小孩玩耍的选项实在琳琅满目。或许技术失传,或许不屑一顾,以致此传统习俗渐渐淡出这个小山村...…</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六一”是今之城乡儿童共同的欢乐节日,那么,我儿时清明节这一天,就是我们山乡小孩一年四季最纵情无忌开怀畅玩不亦乐乎的一天。现在回想起来,嘟嘟的喇叭声,并不这么着调,更说不上动听;但家乡山村,晨曦初阳,清风习习,柳帽草草,喇叭嘟嘟,这一幕一幕,摻和着淡淡的艾馃清香,每每融进我的梦乡,揉入我的乡思乡愁,是那样地回味无穷。</p> <p class="ql-block">(本文插图均选自网络,特此教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