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傻子，挺好——再读《尘埃落定》

兵子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

“我宁愿相信一个傻子的话，有时候，聪明人太多了，叫人放心不下。”

20年前，朋友送我一本《尘埃落定》，看完以后觉得像二少爷那样，少一点智械机巧，多一点真诚朴鲁，当一个傻子，挺好，甚至把网名改为“傻子兵”，用了很久。

一晃20年过去了，对《尘埃落定》的印象已经淡的要忘却了，只觉得是一本好书，应师友之约，写一写茅盾文学奖作品的读后感，我又第一个想到《尘埃落定》，两天时间重读下来，真的胆怯了，这本书远远超出我原来的理解。

好书是值得重读的书，每次重读都有不一样的体悟，《尘埃落定》属于这样的书。

故事是这样的：20世纪中叶的纷乱时代，藏族麦其土司家族中有二个儿子，大少爷聪明，二少爷傻，麦其土司已经年迈，接班人如何选择，领地如何发展和建设？土司制度将往哪个方向去？一个包含了仇杀、爱情、交易、战争的神秘故事在高原上演。时代风云变幻，一个旧的世界衰败、倒塌、死亡，土司没了，一切尘埃落定。

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恰同学少年，如今再读，已是两鬓微霜，当然也冷静理性了很多，综合一下，大概有三点吸引我。

一是诗意而灵动的语言风格。作家阿来的文字具有藏族人的奔放，也吸收了藏地风光的灵秀，语言风格独树一帜，说不上来的自由，其中有藏地文化的浸染，也有人文历史的熏陶，据说这个长篇只用了八个月时间就一气呵成，少有修改，这样的文字是源头活水来，下笔如有神，读起来轻灵，紧张的叙事中，常插入一段描写，为之一静，在沉迷于文字美好的同时，真切的感知主人公的心境，妙甚。

二是严肃而深邃的思想深度。《尘埃落定》篇幅不长，内涵丰富，最重是关于权力的，里面有明英宗与明代宗式的兄弟相爱相杀，那是大少爷和二少爷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有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的另一个版本，那是麦其土司与大少爷的权杖交接。这些权力漩涡中，人性的扭曲，书中有丰富展现。当然，少不了爱情，有主仆之恋，二少爷与卓玛像宝玉与袭人；有畸形之爱，二少爷与马夫的女儿塔娜；有得不到与留不住的爱情，比如二少爷与土司女儿塔娜。此外，还有关于人生的命题，将像二少爷起床后会问的两个问题：我在哪？我是谁？还有关于美的思考、规矩的意义、时代的发展等等等等。

三是细腻而真实的人性描写。《尘埃落定》不是一部民族秘史，更不是一部通过神秘性来吸引读者的偏门小说。对于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这句话，是要谨慎而小心的，民族性的东西，多有卖弄之嫌，倒是基于真实人性的书写，会得到大众的认同。无疑，《尘埃落定》是这样一部小说，在那里，你能找到真实的人，有人的欲望，像热烈的大少爷；人的智慧，像像傻子的二少爷；人的高尚，像忠诚的索郎泽郎；人的虚荣，像背叛的塔娜；人的自私，像茸贡土司和其他高级动物。他们所有展现的一切，不基于民族性而存在，只依存于真实的人性。

我无意于做深入的书评，对于《尘埃落定》的分析，不源于我原有的印象，而源于我重读它的巨大收获，当然，我也只是粗糙而简单的做了梳理。

回过头来，想想当年。

为什么如此那般的喜欢《尘埃落定》？

。。。。。。

我问了自己很久。

也许，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傻子。

喜欢他懂得坚持，

喜欢他知道等待，

喜欢他能看透表面，并愿意直接表达真实，

喜欢他面临死亡也要坚持规矩，

喜欢他——

因为他是一颗种子，一直长到了这个特殊的春天。

这个特殊的春天，未知的病毒侵蚀着大地，就像一场沙尘暴，席卷所有，包括人心。

相信吧，一切都会好的。

“尘埃落定后，什么都没有了。是的，什么都没有了。”

书摘：

麦其土司的官寨的确很高。七层楼面加上房顶，再加上一层地牢有二十丈高。里面众多的房间和众多的门用楼梯和走廊连接，纷繁复杂犹如世事和人心。

只有这时，没人叫我傻子。脑子正常的人们心里好奇，但却又要掩饰。这样的事情只好由我来干了。

在我看来，聪明人就像是山上那些永远担惊受怕的旱獭，吃饱了不好好安安生生地在太阳下睡觉，偏偏这里打一个洞，那里屙一泡屎，要给猎人无数障眼的疑团。可到头来总是徒劳枉然。

哥哥因我是傻子而爱我。

我因为是傻子而爱他。

聪明人就是这样，他们是好脾气的，又是互不相让的，随和的，又是固执己见的。

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显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叫小瞧我的人大吃一惊。可是当他们害怕了，要把我当成个聪明人来对待的时候，我的行为立即就像个傻子了。

我真有点可怜哥哥。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的弱点是特别怕自己偶尔表现得不够聪明。平常，他对什么事都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并不表明他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那是他在表现他的聪明——毫不用心也能把所有事情搞得清清楚楚，妥妥帖帖。

人家怀着仇恨就打不痛我

人其实害怕真实的东西。

同得到了东西时的悲伤相比，得不到东西时的悲伤根本算不上是悲伤。

看看吧，这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漂亮，自以为有头有脸的人要体面而不要忠诚。

本来，在外面成功了事业的人在回去的路上，应该走得慢一点，因为知道有人在等着，盼着。

过去，我以为当不当土司是自己的事情，现在我才明白，土司也是为别人当的。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躺在床上想啊，想啊，望着墙角上挂满灰尘和烟火色的蛛网，后来，那些东西就全部钻到我脑子里来了。

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会发现，人家已经准备下一大堆规则。有时，这些规则是束缚，有时，却又是武器，就像复仇的规则。

银匠此行是没有希望的。但人都是一样的，银匠也罢，土司也罢，奴隶也罢，都只想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敢问这样做有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