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迷宫

仔仔爸

那把油纸伞还挂在玄关处，伞骨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青砖上。阿Q蹲在门槛上抽烟，灰白的烟圈被穿堂风吹得支离破碎。他想起十年前的清明，小尼姑撑着这把伞在杏花微雨中向他走来，佛珠在腕间叮咚作响。

寺院的晨钟照旧敲响时，小尼姑正在叠僧袍。藏青色的棉布在阳光下泛着毛边，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经文。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方才解锁丈夫手机时，备忘录里那些滚烫的文字仍在视网膜上灼烧。吴妈褪色的绣花鞋，单四嫂子耳后的朱砂痣，都化作经幢上的密咒，在她心里撞出浑浊的回响。

阿Q在工地卸下最后一车水泥，工装裤口袋里还揣着包未拆封的芝麻糖。巷口裁缝铺的蓝布门帘随风轻摆，他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吴妈倚着门框缠裹脚布，三寸金莲在暮色里开成畸形的莲花。记忆像发黄的电影胶片，那些被时代碾碎的欲望碎片，此刻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悄然抽芽。

佛堂的沉香袅袅升起时，小尼姑跪在蒲团上数念珠。手机屏幕幽蓝的光还残存在眼底，她突然看清那些艳俗文字里深埋的孤独——丈夫在备忘录里描摹的，分明是旧时代女子被禁锢的疼痛，是市井巷陌里被生活压弯的背脊。那些被误解的情欲，原是对苦难最笨拙的哀悼。

梅雨季节的潮气渗进老屋的梁木，阿Q望着屋檐下的蛛网出神。手机躺在八仙桌上，备忘录页面仍停留在未写完的段落："单四嫂子的蓝布衫被雨打湿，脊背显出蝴蝶骨的形状......"他突然想起妻子年轻时抄经的背影，宣纸上墨迹未干的"无明"二字，也是这样伶仃地颤抖。

夜雨敲打瓦片的声音里，小尼姑将离婚协议书推过桌面。油纸伞在墙角投下扭曲的阴影，像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谜题。阿Q摸出口袋里的芝麻糖，糖纸上的金箔已经褪色，甜蜜却在岁月里愈发坚硬。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檐下的雨滴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孔洞，如同人性迷宫里永远走不出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