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漫长·如此浓郁

沃野

今天劳动节，去世博会博物馆看了黄永玉新作展。前不久，刚从黄永玉的家乡湘西凤凰古城回来，今又恰逢黄老的画展在上海展出，冥冥中是要加深我对黄老的印象？ 　　世博会博物博馆的建筑很有特色。 　　2010年参加世博会的参展国国旗迎风飘扬。 　　在“如此漫长·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前，“新作”二字悬于展墙，所谓的“新作”都是老先生90岁之后的创作。要在100岁那年办一场百岁画展，而且全用新画，是黄老的一个心愿。为了这件事，他每天早起、勤奋画画。遗憾的是，在2023年，99岁的他离开了，心愿未了。 “如此漫长，如此浓郁”取自黄永玉的散文《太阳下的风景》，“漫长”在于他近一个世纪的生命跋涉，“浓郁”在于对世界永不餍足的好奇与深情。 看了黄永玉的介绍，黄永玉出身贫苦，从小出来闯荡社会，丰富的资历造就了如今自成一格的画风。他受过小学和不完整初级中学教育。因家境贫苦，12岁就外出谋生，流落到安徽、福建山区小瓷作坊做童工，后来辗转到上海、台湾和香港，终成为中央美院教授，他设计的猴票和酒鬼酒包装更是家喻户晓。 回望他的人生，黄永玉自学美术，文学，被称为一代“鬼才”。 　　展览围绕不同的艺术主题划分为七个单元。 黄永玉的作品很难归类，图文互补的特点在文坛上是特例，在画坛也是唯一，文字不是单纯的文字，画画也不算单纯的美术。但他的“自说自画”让图文有机一体，生活的真意、真情与真趣跃然纸上，用他自己的话说：“艺术的真挚比技法金贵”。此次展览打破艺术与文学的界限，呈现黄永玉“画为形，文为魂”的创作哲学，画作中喷薄的生命力与文字里沉淀的哲思彼此碰撞。 不仅要看画，更要读文字，去体会黄永玉先生的豁达与好玩，去和这个有趣的灵魂相视一笑。好在大部分作品展签旁设置了二维码，通过扫描二维码可以读到画作上的全部题跋。 　　开篇通过“要到上海来”将展览引入上海的文化语境之中，回溯黄永玉早年及在上海期间的经历，展现他在这座城市中的交游与艺术影响。 “上海过去是冒险家的乐园，如今是艺术家的摇篮——谁不信？我揍他！” 　　《行囊》 四十年代，少年黄永玉透过钟爱的《时代漫画》和《上海漫画》，认知了时代风潮、社会百态与幽默的力量，便背起装着书籍和木刻工具的小包袱，独自闯荡上海。 画作中，一位稚嫩的少年背着比自己还大的背包，被压到躯干俯倾、膝盖弯曲。他曾在序中自述：“我年轻时用厚帆布做了个大背囊，装木刻板、木刻工具、喜爱的书籍，还有一块被人当笑话讲的十几斤重的磨刀石。一听到枪击炮声，背起背囊跟人便跑”。 从《行囊》中，能看到他带着他的希望来到这里，而且在这里又装满了所有的梦想，走遍了全世界。 在上海的那些日子里，黄永玉不仅认识了李桦、野夫、陈烟桥等木刻界前辈，交往了巴金、臧克家、楼适夷等文学名家，还与漫画家张正宇、陆志庠、张乐平等交好，更是与汪曾祺、黄裳结为“三剑客”。对他而言，上海最难忘的是收获了与一众朋友的友谊。 几行文字：行囊，寒碜之极的小包袱里，装着三本高尔基、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本线装黄仲则、一本鲁迅、两本沈从文、一本哲学词典、四块木刻板、一盒木刻刀、压在十七岁的小小肩膀上……大上海这么大，黄永玉这么小。 第二单元生肖说。 “生肖题材”系列以稚拙造型配以诙谐题跋，既风趣幽默，又机智反讽，诸如“老虎屁股摸不得，请问老虎哪个地方摸得？”“看哪牛在接吻，否，对吹也。”老鼠自嘲“我丑，我妈喜欢”；兔子戏谑“不吃窝边草吃什么”；他画牛，配文：“小孩，你知不知道世上曾经有两栋牛棚”；他画龙，说“画蛇添足不是龙吗？”以水墨漫画为骨、辛辣短文为魂，寥寥数语，让读者在会心一笑间悟得弦外之音，更是让生肖这一传统文化符号焕发了生机。 　　先生是比我大两轮的“鼠”，所以，多拍几张生肖鼠。 《养只宠物玩玩》 《和猫下棋》 　　《长翅膀》 他笔下那些狡黠的生肖，既让孩童笑看憨态，亦令成人品咂人生百味。这种跨越代际的共情力，在当下尤显珍贵。 　　吹，吹，吹，吹得再大也是老鼠。 现在的老鼠，不光偷油，连油灯也当文物偷了。 《胜利》 《孺子牛》 在“生肖说”成组呈现他创作的生肖系列日历，在宣纸上自由游走的鼠、牛、虎、兔，都被赋予诙谐的生命，为社会万象代言，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之后有所思考。 看哪牛在接吻，否，对吹也。 　　老虎屁股摸不得，请问老虎哪个地方摸得？ 《猴说》 《十二生肖外篇》屏幕左转90°观看 展出作品中，短则数十字，长则上千字题跋可谓黄永玉画作中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彰显出其诙谐幽默的风格。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作品离我们的时代不远，不论男女老少，都能从中读懂世情和人生自况。 　　93岁开跑车，活着想办葬礼... ...他设计的生肖邮票，时隔40年价格翻了30万倍，超过百万成为中国邮市的神话。 　　在光与色的交织间，观众得以穿行于黄永玉笔触下的自由天地，感受他画笔之下的深邃与热忱，见证一个艺术家如何以色彩为信仰，对抗岁月荒芜。 第三单元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探寻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幽默诙谐的漫画语言映照出他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朝朝百姓活见鬼，锺馗一年来一回。 《打相打》 老爷子九十多岁还在研究摔跤。展览中，还有一批非常精彩的“摔跤”作品，用笔虽然简约，但是对摔跤手一招一式动作的抓取十分精准，配合着线条的粗细变化和晕染，摔跤动作的动态被展现得十分生动。 打架之一《夹颈背》 《大奶奶和我》 小儿身着水红小衫紫裤绿鞋，被白发灰袄小脚的大奶奶双手制住，伏在端坐竹椅之上大奶奶的膝上。也不知这总角小儿做了何等顽皮之事，大概是惹恼了大奶奶。小脚的大奶奶颤巍巍捉住小永玉，却也舍不得把巴掌落在顽童撅起的小屁股蛋儿上。是个顽皮的小宝贝了。 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题跋古谣说：王子去求仙，丹成上九天。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我四年级时说，洞中方七日，世上一星期。先生说，我长大一样没出息没出息说对了，洞中七天，世上仍然是一星期。我从小就明白，有时候人说话是说来玩的、说来应景，不可完全相信他说的是那么回事，实际上是这么回事。要真像古谣所说让你碰上了，你出得洞来，你的家人都没有了，你的孙子做过爷爷之后早就没有了。你讨厌、你害怕的人固然早就没有了，你亲近、你喜欢的，所有的所有的人也都没有了，环境也为你所不熟悉，只有科研机构对你还有兴趣。如果那时候还有记者这份职业的话，还有报馆的话，或许他们对你还有兴趣，你真成为毫不打折扣的"活化石"。问题是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如何过日子，以何为生？渡（度）日求职都成为新问题。也不清楚那时候还有没有慈善机构，如何办手续，到时候你会吗？ 《开口笑》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我背葫芦驴不累。 　　在《宋元君到底想画啥图》中，题跋多到可以单拎出来作一篇精彩短文 练胆（悬崖边，老子抱儿子把尿）题跋也不清楚是儿子练老子，还是老子练儿子。 年老力气衰题跋年老力气衰，屙尿打湿鞋。心想屙远点，越屙越近来。余幼时精通诗词即此之类。 　　展览中的每一笔、每一幅广泛的题材，风趣的题跋，多样的笔墨都向我们描画了这个世俗中已经功成名就的黄永玉先生，90岁后仍旧孜孜不倦地学习，勤勤恳恳地作画，一笔一笔地写书，仍旧对这个世界保有巨大的热情。 第四单元花常好人长寿 “花常好人长寿”通过展示黄永玉笔下的水仙、荷花等花卉，映照他对自然之美的钟爱与寄托。他说:花是最自由的自我表达，想开就开，想败就败，不用服从任何命令。 黄永玉爱花且喜欢画花。他的花卉创作以水仙与荷花最具代表性，其荷花运用浓墨重彩与"以黑显白"手法凸显生命力，将传统"出淤泥而不染"转化为对扎根泥土的礼赞，隐喻逆境中的坚韧精神。这种创新源自其特殊人生经历及对自然本质的领悟﹣﹣污泥是养料，忘本才是背叛。他的水仙创作则展现出诗意特质，以简练线条与留白延续雅致韵味，通过器皿与枝叶的动静对比传递时空哲思。二者共同诠释黄永玉"艺术需对话生命"的理念：水仙以空灵写意映射文人风骨，荷花以浓烈色彩诠释生命张力，形成"入世"与"超脱"的双重维度。 《相思一种-闲愁万-端》 他曾说，真正的荷花并不像君子们画的那般干干净净，它里面有泥苔，周围有青蛙、蜗牛、螺蛳种种生物，热闹得就像人生。荷花杆由于特殊的中空结构，内部有无数个小管，任它狂风暴雨，荷杆再如何飘摇却不会倒、不会断。黄永玉爱荷花，不是爱它与世无争，而是爱它无坚不摧。荷花系列以水墨的恣意与工笔的细腻碰撞，让传统意象迸发出童稚野趣。 采得荷花带叶香 荷花不像君子们画的那样干干净净，真荷花里面有泥苔，周围有青蛙、水蛇、蜗牛螺蛳、蜻蜓，全在一块儿，非常热闹，这是一种人生的妙。 《年年水仙》 90岁后，他仍能以“闯”的姿态创作，即便是水仙、归雁这样的传统意象，在黄永玉的笔下，总能以游走在写意与工笔之间的自由洒脱，生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趣味。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源于他对生活近乎贪婪的热爱：从湘西到上海，从香港到翡冷翠，他始终“靠具体的生活经验活着”，在漂泊中酿出艺术的浓稠。 水仙图题跋 老朋友没有忘记我，年年都从闽南寄水仙来，为何不书写姓名，连回个信多谢的机会都不给。 水仙题跋水仙 每到春节就会想起少年时代的闽南，那些遍地的好人和善良心地，那些花，那些节日和好吃的东西，和我这付能吞下许多好吃东西的肚子。 对于他所钟情的荷花和水仙题材，文字中传递的是一种对时光易逝的似有若无的哀伤。“我这一辈子跟水仙的来往应算是最多的了。几十年就靠水仙提醒，时光倏忽，人世渺茫，眼看百年很快地到来，真觉得有点好笑和残忍。” 宝莲灯题跋宝莲灯 听说这花是二 OOO 年初从菲律宾那头传过来的，怪不得弄得我大惊小怪，宝莲灯这个名字，原先我感觉取得有点做作，接近哗众取宠，现在天天对着它，又觉这名字之外，没有比它更贴题的了。肃然向不认识的先生致敬。 这张画画了二十多天，是初识，表现得生疏，不过自认用神动态尚称可取。此为九十八岁老家伙自评之论。 第五单元何处是归程 雁哪雁！何事留下了？欲道前尘事，翻遍万里云。"鸿雁"这一古老的文化意象，自古便承载着"离去"与"归来"的永恒主题。黄永玉笔下的鸿雁，翱翔于天地之间，穿梭于四季更替之中，映照着人生起伏的轨迹，也成为其思考生命本质与时间深度的重要媒介。他的笔墨融合版画力度与水墨灵动，轻盈而流畅，通过干湿浓墨皴擦展现大雁苍劲轻盈之态，勾勒出振翅高飞的壮阔气势，每一笔都蕴含着他对自然韵律、时间流转以及人生况味的所感所想。寥寥数语，既暗含对生命漂泊的感怀，又透露出对时间流逝的哲思，令观者于简练画面中体味到深沉的孤寂与追问。 从“何处是归程”到“如此漫长”及“根深岁长”，展览的后半部分以时间脉络延展叙事，寄托黄永玉在漫长岁月中的流光回望，诉说他对风景、对人世的沉思与深情。 孤㕍图 欢歌历程的庄严题跋欢歌历程的庄严，我们在天上写出"人"这个字。 何处是归程 《群鹤饮水》 第六单元如此漫长时空都是自己的，犯不上这么匆忙。黄永玉在《永玉六记》批注"时光跑得太快，快得让人莫名其妙。"他以画笔捕捉时间的流转，将景象与人物交织于画面之中，勾勒出岁月沉淀的痕迹。他的画作不仅是对时间的记录，更让观者在细微之处窥见他漫长而深刻的人生旅程。画中景物或许依旧，人物却悄然生出沧桑，他用幽默与洒脱化解年岁的重负，似乎每一处笔触都在低声诉说着时间的温存与无情。无论是为友人执笔绘像，还是通过生日贺卡、年节祝福等日常载体，黄永玉的作品总能在质朴的笔触里流淌出深邃的情感暖流。他曾在暮色中低语："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那些未及相拥便走散的老友，是他画案上永不封缄的信笺。 　　展览中尺幅最大作品《煞风景》有4米高、3.6米宽，讽喻古今雅集与现世荒唐事，借文人画意趣与漫画式夸张，在自嘲中透出对世事的通透豁达。 春题跋春杜牧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走在路上当然也在断魂之列，杜先生既已走在路上，下的雨已是断魂程度，还要任性往前走，若非喝了半肚子酒，如此勇气很难做得到。更加上还要向牧童打听酒家何处。让人耽心的是，牧童所指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开玩笑，那杜先生这天的日子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可能过了两天醒过来才写出这首历险诗也说不定。 夏题跋夏 我画了几十年荷花，也费了不少心血与荷花相处，最难忘的是香港那年养的碗中莲。碗大范围居然皇皇然荷花一朵，此图即该年荷花变体也。 秋题跋秋画是这么画，很少见两老口有如此快乐光景。 冬题跋冬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寒照雨，深［湿］竹暗浮烟。更有来［明］朝恨，离杯惜共传。唐．司空曙诗 　　在作品《李时珍先生随想》中，无论笔触的夹缝间，还是大幅的留白里，甚至画笔下李时珍的衣袂上，都成为黄永玉挥洒的题字空间。 第七单元根深岁长 夜色如墨，时光静静流淌。黄永玉用浪漫的艺术语言诠释了生命暮年对世界的深情凝望与对美的永恒追寻。 99岁时黄永玉曾坦言其作品分“认真画”与“为思想而作”两类，画中文字恰是其幽默灵魂的注脚，也体现了黄永玉深厚的文学素养。 　　“愿每个人都有美好的今夜，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十年如此，百年如此，告诉子孙们，人应该拥有如今夜之权利，过宁馨如今夜之日子。” 《今夜》是时间的凝练缩影，也是对生命诗意的回望与致敬。在他的画笔下，夜晚不再只是黑暗的幕布，而是包容一切的温润庇护，映照出岁月洗练后的通透与从容。 小夜曲题跋小夜曲雨果词古诺曲黄昏后当你在我怀中柔声歌唱，你知我心里有多少话要对你讲？你歌声唤醒我旧日的一切快乐……病中想起七十八年前的老歌，黑妮居然沿着历史道路给我闻出了原来痕迹，真不简单。老爸二 O 二三年五月十六日於太阳城 《小夜曲》是黄永玉生前最后一幅作品，创作于2023年5月16日，也为这场展览做着浪漫注脚。画中青年男女在藤蔓环绕的夜色中依偎，定格了一段跨越世纪的青春记忆。展览以画作《今夜》收尾，表达的是时间凝练缩影，也是对生命诗意的回望。 经典语录一辈子不难过的秘密，就是只凭兴趣读书。过日子就是平平常常，有时候有意思，有时候很没意思，不要成天到晚地找意义。别轻蔑少年时期感动过的东西。明确地爱，直接地厌恶，真诚地喜欢，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人只要笑，就没有输。不要摆谱啦！老就老吧！那些水和山，树、空气、阳光，那一切仍然都是你的。世界上好多好玩有趣的事，必须亲自参与才有意思。 　　馆方在展出黄永玉的手稿、出版物及文献档案之余，在互动区邀观众共创小诗寻觅共鸣。策展团队制作了一套“黄永玉金句贴纸”，观众可以在纸笺上贴贴画画，制作一枚简单的手账，挂在墙面上一起参展。 　　在繁华都市的一隅，我们见证了黄永玉先生的艺术盛宴。他漫长璀璨的艺术生涯如同史诗，满载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艺术真谛的追寻。展览新作是他艺术长河的最新篇章，每幅画作都凝聚岁月沉淀的情感与智慧。 展厅漫步，仿佛穿梭于黄永玉构筑的艺术世界。灵动线条勾勒世间万象，斑斓色彩交织热烈与宁静。从童趣动物到沧桑人物，从诗意风光到时代印记，每件作品都是大师内心的窗口，展现纯粹炽热的情感。 "如此漫长·如此浓郁"完美诠释黄永玉的艺术人生。岁月铸就底蕴，情感赋予力量。愿我们都能带着这份从展览中汲取的艺术滋养，迈向更加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