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紫竹院记

一个人

乙巳岁次，暮春之望，余闲游京西紫竹院，以求祓除不祥、净化身心，效兰亭修禊事也。 久闻京西有紫竹院，以修篁名世，列京师名园。曩昔虽曾涉足，然驹光过隙，烟景依稀。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恰逢谷雨新霁，遂携古卷往谒。 初入院门，见烟柳垂纶钓碧沼，夭桃散绮绣幽蹊。曲水抱亭若玉带，石矶叠浪拟瑶琴。苔侵篆径成古砚，藤结雕廊化焦尾。最是海棠覆径处，琼英似霰，暗香沾袂。春深时节，竹影竟作群芳衬：千竿翠篁扶云直，万叶琅玕带露斜。时有箫声穿林樾，更闻莺语和宫商。此间声色，直教人疑入阆苑。 夫世人俯仰天地，所遇皆缘。观游者众相：或倚瘦石听泉，恍若摩诘幽篁独坐；或临清流照影，依稀子猷雪夜泛舟；复见素衣横笛竹坞，余音袅袅欲遏行云。此皆暂脱尘鞅，各适其性者也。 行至湖东，恰逢晚樱纷坠，忽忆杜少陵“一片花飞减却春”之叹。仰观竹筛日影，俯察藻戏鱼痕。但觉露浥青衫生凉意，云栖潭底酿玄思。方信造物者之无尽藏，实堪托孤怀而寄遥想。 风移竹影，斜晖满襟，乃惊白驹之过隙。昔人云“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今对此落英逝水，方悟彭殇同慨非虚诞，盈虚有数岂妄言。 暮色四合时，归鸟穿林如唤客。返途虽迩，思绪邈邈：方今寰宇扰攘，而华夏独享晏宁，此苍生之至幸。然世人多役于名利，鲜识林泉真味。或诘：“春芳易凋，乐之何为？”余指竹篱深处数茎幽兰答曰：“观其叶偃蹇而气愈清，花零落而香益烈。岂不闻靖节采菊东篱，康乐寄情山水？此非逃世，实为守真。昔屈子纫兰为佩，今幽芳自赏，皆喻君子之贞也。” 呜呼！人生逆旅，百代过客。此园昼则竹韵摇窗，夜有月华铺练；春观夭桃醉霞，夏聆骤雨打荷；秋赏霜叶题诗，冬对雪筠写意。四时风物各蕴其妙，乐岂有极乎？今之游不在仿曲水流觞之形，而在得濠梁观鱼之趣，且归来犹挹满袖清芬。

　　每览昔人咏春之作，未尝不临文嗟悼。是游虽无醉墨淋漓之畅，却存澄怀观道之思，得味象畅神之趣。世人皆慕兰亭雅集，岂知右军当日临文嗟悼，亦如今日之我乎？

归而濡毫，觉素笺尽染篁韵。时见西山衔璧，遂推轩纳月，任清风乱翻陶卷。想他日重游，或见新笋破石，再续幽怀。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附：白话译文

　　今年暮春时节，我前往京西紫竹院散心，效仿古人兰亭修禊的雅事，希望能借此洗涤身心。

久闻紫竹院以竹林著名，位列京城名园。虽然早年曾来过，但时光飞逝，记忆早已模糊。恰逢谷雨初晴，天朗气清，便在内心里带着古籍前去游赏。

入园后就见到垂柳如烟轻拂碧池，桃花灿烂点缀幽径。蜿蜒溪水如白玉腰带环抱亭台，叠石激起的水花仿佛在弹奏瑶琴。青苔斑驳的石径像铺开的古砚，缠绕廊柱的枯藤恰似焦尾琴弦。海棠花径最是动人，落英缤纷如霰雪，暗香萦绕衣襟。春深时节，翠竹却成了群芳的陪衬：千竿绿竹擎天而立，带露竹叶随风轻斜。忽然听到箫声穿林而来，又听见黄莺应和如歌。这般声色交融，让人恍若踏入了仙境。

世人行走在天地间，所见都应该是一种缘分。看看园中游人百态吧：有人倚石听泉，仿佛王维独坐幽篁；有人临水照影，依稀重现王子猷雪夜访戴的风姿；更有白衣客竹坞横笛，余音直上云霄。这都是暂时摆脱俗务，任情适性的生动写照。

行走到湖的东面，只见晚樱飘落，忽然想起杜甫的“一片花飞减却春”的感叹。抬头见到竹影筛日，俯首观看游鱼戏藻。晨露浸透了衣衫生出一股股凉意，云影沉潭勾起了玄思。此刻才真的相信天地造化确是无穷的宝藏，足以寄托幽怀的情感。

看到竹影移转和夕阳满襟，无不惊诧地感觉到时光的无情飞逝。前人曾说“后人看今朝，正如今人看往昔。”面对眼前的落花流水，终于明白了生死同慨、盛衰有数至理名言的深意。

暮色四合时分，归鸟穿林好像在催促游客。返程虽然短，但思绪悠长。当今天下纷扰，唯独我华夏安宁，真的是民众的幸运。可叹世人大多受困于名利，很难领悟山水的真趣。如果有人要问“春花如此易谢，欢乐又在哪里呢？”我会指着竹篱深处的幽兰回作答：“看到叶子虽然枯干了但精气更加清爽，花朵虽然落了但香气更加浓烈。陶渊明采菊东篱，谢灵运纵情山水，并不是在逃避现实，而是在守护真心。屈原以兰为佩饰，今人孤芳自赏，都是在彰显君子风骨。”

人生如逆水旅行，百代似匆匆过客。这园子白天竹影摇窗，夜来月华铺地；春天赏灼灼桃花，夏季听骤雨打荷；秋日看霜叶题诗，严冬对雪竹写意。四季风物各有妙趣，欢乐哪有尽头？今日游园不在效仿曲水流觞的形式，而在体会濠梁观鱼的意趣，归去时衣袖还粘染着竹韵的兰香。

每每读古人咏春的作品，总是不免感慨。这次游历虽然没有醉墨挥毫的畅快，却深得澄心悟道的静思，体味了物我交融的妙趣。世人都羡慕兰亭雅集，可曾想到王羲之当年提笔兴叹，不正如同今日的我吗？

回到家中提笔书写，素雅的信笺上好像也染上了竹韵。抬头望见西山衔月，便推窗迎入屡屡清辉，让春风任意翻动着陶渊明的书卷。想来以后如果重游紫竹院，或许能见到新笋破石，再会续上一片幽情。后世如果有知音读到这篇游记，应当能会心一笑。

（2025年4月29日 西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