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三谒：云阶尽处见心光

孙健强 松原

2025年4月28日，第三次站在九华山脚时，香炉峰正被晨雾托着，像悬在半空中的莲花台。青石板铺就的古道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当年初来时那位老僧说的"天阶"。第三次朝拜，仿佛在重复中触摸到某种永恒的韵律。前两次是朝圣者的虔诚与探索，而这一次，步履间却生出几分“归来者”的从容。山路依旧陡峭，香火依然缭绕，但某些藏在熟悉表象下的真意，像苔痕下的古碑般逐渐浮现。

一、山仍是山，人已非人

第一次登顶时，目光总被金顶的恢弘震慑，忙着数遍九十九座庙宇，生怕遗漏任何一处“功德”。第二次开始留意台阶缝隙里倔强生长的野花，听风铃与诵经声在云雾中交织成网。而第三次，竟在百岁宫飞来观音殿中那褪色的壁画前驻足良久——画中菩萨衣袂翻卷的线条里，藏着千年前画工呼吸的顿挫。原来重复的叩拜不是机械轮回，而是将感官淬炼成更细密的筛，滤出往日忽略的微光。

二、苦行的悖论

地藏王菩萨圣像前的台阶上，有着各色苦行僧的风采，有的背着十斤经书三步一拜，有的赤足一步一叩头，有的在一地叩拜很多次才前进一步，竟然还看到一位2周岁的小男孩跟随父母也在虔诚的朝拜……不经意间，相遇抖音网红苦行僧，竟在石阶旁煮茶。滚水注入粗陶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麻雀，他笑着递来半盏野茶：“施主可知，执着苦相亦是妄念？”刹那间，灵光乍现，彻悟那些刻意追求的艰辛仪式，或许不过是给浮躁心性套上的枷锁。真正的朝拜不在膝盖与石板的碰撞，而在每一步都能觉知脚底砂砾的滚动，如同觉照心头每一念的生灭。

三、云海深处的“无用时光”

行至回香阁，那株千年古梅还在。去岁隆冬它开得极盛，暗香浮动如诵经声漫过山涧。此刻新绿满枝，倒让我想起寺里小沙弥的话："花开见佛是机缘，叶落归根亦是菩提。"石灯上的青苔又厚了几分，灯龛里供着的，不知何时换成了LED莲花灯。

化城寺前，谛听堂畔，枯坐在凤凰松下的青石上。蚂蚁列队搬运香客掉落的面包屑，老僧扫地的竹帚画出半圆又消散，山雾聚了又散。没有数念珠，未持咒语，却在这看似虚度的光阴里，听见内心喧嚣如潮退去。永明禅师说：“不求真，不断妄”，此刻满山风月俱是清净道场。

四、归途即净土

在捧珠亭小坐，感悟着月身宝殿的恢宏，品味着阴阳井的前世、来生，然然间，取龙井与守亭僧共饮。老僧指着茶汤里沉浮的叶芽："你看这茶叶，第一次冲时翻滚得厉害，第三次反倒沉静了。"这话让我想起三谒九华的变迁：从求福报的香客到品茗的行者，从挤在人群里诵经到独对云海听钟。所谓：菩萨不在云深处，在舀水时不洒一滴的专注里。

行至山脚回望，九十九米高地藏圣像已亮起金身。三次朝山如同三冲茶汤，初时浓烈求索，再则澄明观照，终归平淡天真。菩提本无树，这满山的殿阁塔影、钟鼓经声，不过是渡河的舟筏。三谒九华，原来只为证得：踏遍云阶处，归来衣上无痕。

三朝九华，从求佛到见己，从执迷到释然。第一次教人敬畏，第二次予人智慧，第三次则把整座山化进我的呼吸。原来红尘与佛境，从来只隔一念觉迷。这座山早已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圣地，而是一面明镜，照见灵魂跋涉的轨迹。原来朝圣的终极意义，不是抵达某个彼岸，而是在一次次奔赴中，让心回归安宁，让生命焕发慈悲与智慧的光芒。

晨钟未远，此心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