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岁月里的诗行》(散文)</p><p class="ql-block">朱坤举</p><p class="ql-block">春日的阳光斜斜漫过纱窗,在案头的《中华诗词》上流淌成河。我摩挲着封面上的散着墨香的字体,忽然看见四十年前那个在麦秸堆上读《卖驴》的少年,正穿过时光的雾霭向我微笑 —— 原来有些梦,早已在岁月深处酿成了酒,只待某个契机,便在唇齿间洇开醇厚的香。</p><p class="ql-block">1984年的夏天是块烤焦的牛皮纸。高考落榜的消息像一记闷雷,将我困在漏雨的土坯房里七日七夜。直到某天清晨,哥哥从镇上带回的《江苏文学》砸在床头,赵本夫老师笔下那匹在晨光里甩尾的驴,忽然踏碎了我眼前的灰暗。原来文字可以像丰县的沙土地般肥沃,能让平凡的日子开出花来。我揣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踩着吱呀作响的二八杠自行车,和本村的青年梁公保一路颠簸着去县城参加文学培训班。</p><p class="ql-block">县政府小礼堂的木椅还带着霉味,周梅森讲《沉沦的土地》时袖口沾着粉笔灰,朱苏进聊军营生活的手势像挥剑,那部《高山下的花环》电影又闪现在眼前。范小青的吴侬软语让 "江南" 二字在空气里飘成柳絮。我仿佛成了《七十二家房客》中的房客。我至今记得丁珂诗人念自己的新作,煤油灯在他镜片上跳动,诗句落进铁皮暖水瓶的咕嘟声里,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那些被文学雨露浸润的日子,连笔记本上的油墨都带着青草的气息,我们在作文本上画满星星,以为每个字都是通往星空的阶梯。</p><p class="ql-block">然而生活的镰刀很快砍向梦想的幼苗。父亲驼着背在田埂劳作的身影让我泪目,弟弟的学费也压弯了母亲的脊背,我攥着泛白的钢笔,看培训班的结业证书渐渐泛黄。后来在乡政府找了个临时工工作,乡政府繁琐的工作占据了白天,夜晚哄睡孩子后,只能在台灯下写些豆腐块大小的新闻稿,或是把心事凝成几行歪斜的小诗,投进绿色的邮筒时,总觉得信封里装着未竟的翅膀。四大名著的书页在床头翻得卷边,爱情小说里的月光照不进现实的灶台,但每当笔尖触到稿纸,那个在小礼堂听讲座的少年就会苏醒,在柴米油盐间种下倔强的芽。</p><p class="ql-block">去年退休时的深秋,我在菜市场接过孙女的手,忽然发现时光在掌心刻下的纹路,竟与当年笔记本上的诗行隐隐重叠。接送孩子的间隙,手机屏幕成了新的稿纸,我在等红绿灯的碎片时间里推敲平仄,在厨房飘出饭香时记录晚霞。当第一首绝句被《淮海文苑》收录,手机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四十年前小礼堂的煤油灯突然在记忆里重新点亮 —— 原来梦想从不是断线的风筝,它只是悄悄钻进岁月的褶皱,等待某个温柔的展开。</p><p class="ql-block">如今案头的《大风诗集》压着当年培训班的听课笔记,泛黄的纸页与崭新的铅字相望成趣。二百多首诗词是时光结出的露珠,折射着春播秋收的光影。我依然会在凌晨五点醒来,看月光漫过窗台,想起赵本夫老师在讲座上说的:"写作是和自己的影子赛跑。" 现在的我,终于能在孙女熟睡的呼吸声里,慢慢追上那个曾被生活甩在身后的自己。</p><p class="ql-block">窗外的玉兰又在抽枝,那些含苞的骨朵多像四十年前我们在作文本上画的星星。岁月从不会辜负认真做梦的人,它只是把梦想酿成陈年的酒,让每个在深夜握笔的时刻,都成为与灵魂对饮的良辰。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长到足够让一个曾被生活压扁的梦想,在平仄相间的韵脚里,重新长出飞翔的羽毛。</p><p class="ql-block">写于2025年3月2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