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引（小说）

方尚春

方尚春/文

元祐七年秋，冯魁商船泊于瓜洲渡。是夜月晦星沉，江风挟霜，船尾铁索琅然作响。苏小卿抱膝蜷于舱底，腕间铜锁映着桅灯，泛出幽绿冷光。

忽闻舱板吱呀，冯魁携酒踉跄而下，貂裘沾满脂粉气。"娘子何苦自矜？"其声黏腻如蛇信，"明日入豫章，某当以明珠十斛为卿制步摇。"小卿垂首不语，指尖暗扣舱板木刺。冯魁欺身欲揽，忽闻舱外惊呼："有官船夜巡！"

趁其分神，小卿猛然以木刺戳其目。冯魁惨嚎倒退，撞翻桐油灯。火舌倏忽蹿起，映得小卿素面如修罗。她疾奔上甲板，却见江面寂寥，哪有什么官船？原是老艄公暗助。冯魁追声已近，小卿抱琵琶纵身跃入寒江。

江水刺骨，缠枝绣鞋早陷淤泥。小卿屏息潜游，忽觉罗裙挂住渔网。正挣扎间，有苍老之手将其拽上舴艋舟。老渔人急摇橹："半月前在庐州，老汉曾闻姑娘弹《阳关三叠》。"

小卿颤指解下颈间玉坠相赠，老渔却指金山寺塔影："三日前有官人寻访题壁女子，形容与姑娘肖似。"语罢递来青布包袱，内藏男式襕衫并笔墨。小卿会意，于舟中改换男装，额间朱砂以江泥掩之。

及至金山寺，见香客往来如织。小卿挥毫题壁时，忽闻身后环佩叮咚。一华服女子执团扇掩面："可是庐州苏行首？"小卿笔锋骤滞，墨滴污了"折桂郎"三字。那女子轻笑："双渐郎君现为洪州通判，明日将来寺中为母祈福。"

是夜，小卿宿于山脚野店。忽有黑衣人破窗而入，寒刃直取咽喉。翻滚间发簪脱落，青丝泻如瀑。"冯掌柜好手段。"小卿冷笑，将刺客引至临江栈道。刺客挥刀劈来，她闪身掷出妆奁，数十珍珠迸散如星。趁其目眩，纵身攀上系船铁索。

江雾忽浓，有官船破雾而来。船头立着绯袍男子，手持玉箫吹《梅花落》。小卿足下一滑，铁索铮鸣惊破夜空。那官人竟踏浪跃来，猿臂揽其腰身。刺客见官船旌旗，仓皇遁入芦苇。

"卿卿忍痛否？"双渐抚其渗血罗袜，声音发颤。小卿扯散男装襟口，露出颈间红线系着的半枚玉环。双渐自怀中取出另半枚，严丝合缝凑作并蒂莲。原来当年分别夜，他典当祖传玉佩作盘缠，却暗中藏此信物。

晨光熹微时，冯魁被衙役押出商船，船中搜出迷魂散数十斤。双渐以官袍裹住小卿："刑部已查实其贩卖人口之罪。"小卿忽指江心："看那水鸟！"双渐转头刹那，怀中人已夺过玉箫掷向水面。但见银光闪过，竟有刺客自水中暴起，玉箫正贯其喉。

"大人终是不知章台险恶。"小卿嫣然一笑，自袖中取出金错刀，"昔年李师师赠妾防身，今日方得一见血光。"双渐怔然，忽忆当年西厢夜话，她曾说："妾非攀援菟丝花，愿作君腰间三尺剑。"

江风骤起，吹散最后一缕血腥。官船逆流而上，甲板传来琵琶声，弹的却是《破阵乐》。沿途州县皆传：洪州通判携夫人赴任，夫人常戴帷帽登城楼，望江时袖中寒芒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