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青赋

张矢

维明季之秀女，名小青而字玄玄，广陵人也。其生也清贵，幼承庭训，姿若幽兰承露，才比谢女咏雪。眉如远岫含翠，目似秋水藏星，举止若风前弱柳，谈吐犹石上清泉。性喜诗书，尤工诗词，每临花对月，辄成佳篇，时人谓“闺中李易安”也。

及笄，误托冯生，虽逢佳偶，却遇嫡妒。冯生妻崔氏，性悍而苛，不容妾室，遂遣小青幽居孤山别业。其地修竹绕屋，冷翠侵人，孤灯照壁，寒衾独拥。小青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唯以诗酒自娱，对镜自怜。尝赋诗曰：“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其词凄婉，其情悲凉，道尽深闺之怨、孤栖之苦。

又尝临池照影，顾盼叹息：“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以水为镜，以影为俦，寂寞之意，溢于言表。所居壁间，遍题诗句，或伤流年，或嗟命薄，墨痕狼藉，泪痕相和。虽身处困境，而诗心不泯，每成一诗，辄焚之，恐为妒妇所夺，故传世者仅数篇而已。

岁未及二十，竟染沉疴。临终之际，取诗稿付侍女，嘱曰：“为我焚之，毋令妒妇见也。”言讫，目注孤山云影，溘然长逝。香消玉殒之日，孤山松涛悲咽，西湖烟水含愁，时人闻之，莫不痛惜。

嗟乎！小青之遇，乃才命相妨之痛也。其才高而命蹇，貌美而运舛，如良玉遭泥，明珠蒙垢。然其诗魂一缕，不随形灭，后世读其句者，犹能想见其风致：清如秋菊，孤似寒梅，虽处荆棘之中，仍吐芳华。千载之下，孤山故址，青竹猗猗，犹似小青身影；西湖碧波，粼粼如月，恍若小青诗魂。

昔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观小青之诗，知才德本不相妨，所恨者，世无容才之量、护香之手耳！悲夫！作赋以吊，愿天下才媛，皆得其所，不蹈小青之覆辙；愿人间风月，常护芳魂，长留清韵于寰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