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到清明时节,就会自然想到唐代杜牧的《清明》诗。不过,过去我对这首流传千古的诗篇一直感到迷惑:诗人为什么居然将“酒旗歌板地”“微雨杏花村”这样秾丽的意象融进“行人欲断魂”的清凉的清明氛围中,这两者所表达的情感岂非大相径庭?直至进入人生的暮年,是清明料峭的山风和飞扬的纸灰让我领悟了诗中的三昧。</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没有去扫过墓,谈不上什么体验,但看见坟墓极为害怕。尤其是在上山砍柴时,猛然发现身旁有一个淹没在萋萋荒草之中的墓穴,就马上“逃之夭夭”,生怕墓穴里会闯出一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厉鬼。不仅不敢去抱回柴火,就连墓周围的禾草都似乎变成了传说中的女鬼的长发,甚至整个夜晚都会噩梦缠身。在少年的观念中,墓穴与厉鬼形影相随,而荒山野岭中的游魂饿鬼更为可怕。</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去扫墓,当然不会像少年时看到坟墓就害怕。但当经过墓山的时候,看见那些错落的坟茔,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不过祭拜祖先的神圣感和仪式感很快就将内心残留的恐惧消化。何况毕竟是清明前后,总会看到在墓地祭拜的人影。</p><p class="ql-block"> 自2008年始,国务院将清明节正式列为法定节日,于是大家就有了统一的假日。只要清明节不是下雨天,扫墓的人比过去明显增多了。国家开始重视传统节日,这无疑是文明的进步!现代社会,人们纷纷涌向大城市,大部分农村日渐凋敝,只有留守的老人,如果没有清明和春节这两大节日在苦苦地支撑,思乡情怀就无法找到回归之所,终身流浪的游子可能找不到先祖的坟茔,找不到自己的出生地,甚至找不到灵魂的栖息处!所以,在墓地,往往可以碰到一些久违的熟人。尽管大家肩挑祭品,行色匆匆,但简短几句的问候和交流后,就有一缕同乡见同乡的气息在故乡的空气中氤氲洇染。长久沉睡的墓山,因清明的到来到处人头攒动,时而可以看到邻近墓地忽明忽暗的烧纸钱的焰火,时而有破空的鞭炮声打破群山的沉默,这是一次同乡与同乡的交流,也是一次生人与死人的大互动。</p><p class="ql-block"> 中年时期的扫墓是为了完成神圣的任务。他们平时没有余暇思考自己的未来,活着只是为了替子女们建造帮助他们顺利前行的铺路石,或是化作能够为他们抵挡风雨的篱笆墙,扫墓是向祖宗汇报完成祖先赋予的生儿育女任务的进程,安慰亡灵,并祈求先祖的庇护。</p><p class="ql-block"> 只有到了暮年,当我们卸掉了身上的责任绳索,可以风轻云淡地去品味人生时,扫墓就会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年轻时,总以为我们是阳间人,祖先是阴间人,中间隔着宽阔的鸿沟。而当你步入阴阳交界的暮年,站在祖先的墓前,你才会意识到,你与墓门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再往前一步,就是进入另外的世界。你甚至可以感知到父母的呼吸,你会真真切切地想象到什么是灵魂的归属地,此时林黛玉的“奴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奴知是谁”诗句就会在耳畔回旋,你也会产生他年祭我知是谁的感慨。</p><p class="ql-block"> 今年扫墓时,我看到一位我同村的老妇人,在墓群里爬上爬下地寻找坟茔,一问才知道,她刚才扫完丈夫的的墓,还有一领亲戚的坟墓要祭扫,虽然去年来祭扫过,但是今天却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个坟墓。在我离开父亲的坟茔时,她还在不停地爬上爬下。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许多新坟的黄土尚未褪去湿润的光泽,但旧坟的轮廓已与大地融为一体。我一直在想,每个墓穴的深处都隐藏着一个我们未知的故事,他们生前可能是权倾朝野的权贵,也可能是叱咤商海的大佬,或许是名动一时的绝色佳人,但百年之后,与芸芸众生一样,也不过仅仅占有一副七尺之棺而已。他们最大的奢望,无非就是等待那一年一度的几杯水酒和几串纸钱;若干年后,可能连坟墓也一样无人问津;再若干年后,终于化为黄土,归为苍茫。</p><p class="ql-block"> 我又想起了爬上爬下的老妇人,忽然对杜牧的《清明》诗有了新的领悟:为什么杜牧在凄凉的清明节,要去微雨中的杏花村买醉。因为在细雨中招展的酒旗,既能温暖衣衫冷湿的行人的内心,又能抚慰人生千年未变的生死惆怅。其实人生无非就是一场梦,一杯酒。有酒才有梦,有梦才有人生。尽管会有梦消酒醒的时刻,但我们毕竟曾经梦过!醉过!正因此,只要杏花依旧开放,人间仍有烟火,清明扫墓的传统习俗就会代代相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