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流过鄜州

润色光影

<p class="ql-block"> 文/子 澈 图/南 洋</p> <p class="ql-block">  洛河从陕北定边县白于山区南梁山延伸出泥浆包裹的黄褐色躯体,由西北指向东南,延伸数百里,将广褒厚重的陕北高原劈出一道深刻的伤痕。在这巨大伤痕的周边又是她数级支流刻划出的密如叶脉般的裂纹。大大小小的裂痕从高原上千山万壑的根部延展,然后,汇结在一起,续成高原庞大无比的脉络。洛河就是这条脉络的中枢。</p> <p class="ql-block">  在鄜州境内洛河的谷地中,河水左右盘旋,撞击到两侧坚硬的崖壁,忽又顿悟般回头,就这样迂回曲折,在阔大的谷地中间形成永远的 S形路线。而在每一个弯道中,都遗落着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勤劳的村民白日在河谷滩地上精耕细作,夜间,枕着涛声欣然入梦。</p> <p class="ql-block">  站立在河谷的底部向两侧仰望,高处连绵不绝的山丘上是柔软的厚土,丰满圆润。山丘中间,则是土石交汇。陡峭坡面上,青黑的岩石从贫薄的土层中裸露出缝隙交错的沧桑面孔。山的底部,靠河一侧则全是数十米高的石崖,或层层叠叠,或斑驳陆离,记载着河水千万年来侵蚀的生动艰难历程。石崖旁边则是淌落的浑浊河水。河道里布满石头:或是大如房舍,突兀出水面数米,桀骜不驯地横陈;或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布列,纠结成为方圆数百米的乱石滩地;或是小如手指,大如拳头,黄、红、白、蓝、黑,着色鲜艳组成岸边的砂石地。黄土是高原丰厚的皮肤,岩石是高原坚硬的骨骼,河水是高原贲张的血液。立于河谷中间,思绪会被河风吹散,融化在某个亘古久远的遐想之中。</p> <p class="ql-block">  河水一年之中或大或小,飘忽不定。水流到孱弱不堪时,变成细细的白线,小孩子的脚踩着水中的石块也能鞋底不湿燕子般从河面上跃过。而到洪水季节,水流几乎能够吞没河谷中所有滩地,水面延伸上千米,涛声喧嚣,震耳欲聋,浩浩荡荡,恍如大江大河。一年中,河水经常浑浑浊浊,只有泥沙,不产鱼虾,水中的物产几近空白。河谷中土著居民赖以生存的土地黄土细沙混杂,自然是坚硬、干旱而贫瘠,难以和遥远东北的黑土地、南方的红土地相提并论,甚至和高原原顶村落厚实的黄土地也难以相比。</p> <p class="ql-block">  村落依山脚而建。村落中最常见的民居是石窑。村民从村旁的坡地上采回形状各异的岩石,在精巧石匠手下,百十斤重的青石变得中规中矩,棱角分明。然后由石灰砂浆灌注粘合,变成浑然一体的拱型,数百年巍然挺立。坚固美观,冬暖夏凉,成为河谷土著居民最为喜爱的住所。最早的人类穴居在山洞,窑洞其实是山洞的延伸。村落中散乱无章地栽种着土槐、白杨等一些最为平凡普通的树种。最可爱的是核桃树和红枣树。它们在河谷贫薄的沙土地上生长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各种树木结织成一片稀疏爽朗的林子,将村落轻柔地呵护住。顺河的南风或北风袭来,树冠哗哗闪动,受惊的鸟雀在树与树之间飞翔、跳跃,快乐地尖叫。这时,鸟雀就像一种清新的充满活力的精灵,不停地在村落上方滚动,村庄于是显得不是特别落寞。村口便是平阔的河谷田野。麦田最多,当然也有河谷旱地上宜种的玉米、大豆、荞麦。谷子、糜子等村民则往往播种在村旁的山顶上。遇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峁盖上的谷穗也能长到一尺多长,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沙子一般瓷实。庄稼的大伙伴是田野中零散布落的核桃树,它们安详地矗立在庄稼中间,枝干高大、沉着、稳健、苍劲、有力,极像罗素画笔之下充满生命张力的橡树。夏季河谷中水雾弥漫的清晨,核桃树硕大的树冠,又像是飘浮在雾海中的一个个绿岛,神秘而又安逸美丽。</p> <p class="ql-block">  一个河谷村落往往只有一个姓氏,一个村落其实就是一个古老庞大的家族。村中辈分极其严格,对于长辈一般是不可以称名道姓的。如果名字只是一个人的符号,实质上无甚意义,怎么起都可以。而姓氏则是祖上流传,天经地义,人的一生要从一而终,不可动摇。一个姓氏其实就是一张亲缘的网,网的最深处是数百上千年前的同根同祖。河谷中的土著居民也难以说清楚某个姓氏家族的来龙去脉。时间毫不犹豫匆匆随着河风淌落,过去的、遥远的旧事挂在人的嘴上咀嚼若干时间,然后浮尘般被河风吹散。记忆被时间打败,于是河谷村落丢失了往昔的历史,不管辉煌的或平淡的历史,都随着先人们的记忆被埋葬在山丘之上,后人面对的只是静默无言的坟冢。</p> <p class="ql-block">  河谷中的男人皆面容粗糙、四肢粗壮、肌肉健硕,有着与穷山恶水搏斗的强健体魄。女人们则清秀灵巧,一双勤劳的手下地干活,做饭洗衣,养育儿女。让人称奇的是这些女人一手握住剪刀,一手拿着彩纸,三剪两剪,片刻之后,栩栩如生的人物,活泼可爱的小动物,清新鲜活的果实菜蔬、花鸟树木便从彩纸上跳了出来。这些剪纸想象力之奇特,构思之巧妙,线条之圆润流畅,组图布局之精巧细致,反映主题之乐观向上,无不令人击掌赞叹;其喜气洋洋,飘散着无穷的生机与活力,让当今一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故作深沉的艺术相形见绌。数年之前,我曾经向河谷土著索求几十幅剪纸,除人物花鸟让人爱不释手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几幅巴掌大的蔬菜剪纸:胖乎乎傻乎乎的南瓜,圆润温柔的西红柿,清丽修长的豆角,带着顽皮味的青椒。剪纸人的手法炉火纯青,各种菜蔬的性格都被表现得呼之欲出。在这巨石横陈、浊水奔流的苍凉河谷,能出现剪纸这样的精湛民间艺术,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无论生存的环境怎样闭塞、贫瘠,都难以阻挡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我想,这也许就是河谷土著居民世世代代与穷山恶水相伴,顽强繁衍生息、坚韧生存的动力。</p> <p class="ql-block">  而立之年的我曾经在河谷地带生活数年,每日听着涛声入眠,梦里常常有浑黄的河水在奔流。在河谷地带任教的几年清闲单调的岁月里闲暇时间,我常坐在河谷的坡地上呆呆遥望。村落就在脚下,或在视线尽头河的对岸,一片片房舍平静俨然,安祥和睦。因而,遥望也成为一种寂寞的快乐。那时那刻,心灵里的平和、孤独与纯净,是过后岁月中再难寻觅的一份奢侈。</p> <p class="ql-block">原 创 子 澈 鄜州文学 2022年10月20日 09:10</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子澈,原名曾庆鹏,男,七零后,陕西省延安市富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现代诗集《黑树林》《纸风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