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信札:在西渡的光阴里拾掇温柔》

黎新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轮渡的汽笛声第三次漫过黄浦江时,我正蹲在防汛墙下捡梧桐絮。四月的爬山虎还攀在砖墙上,新叶却已在老藤顶端洇开一层浅绿,像是春天蘸着江水写下的批注——五月来了,带着湿润的风,把西渡的晨昏浸得透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江风与河影:流动的光阴诗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清晨五点的黄浦江岸还笼着淡青的雾,我踩着慢跑鞋往渡口走,鞋底碾过砖缝里新冒的三叶草。2000年,大儿子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帆布包里装着母亲连夜缝的棉袜,袜底用红线绣着歪扭的“平安”。那时的我们总在赣江与黄浦江之间往返,直到2007年夏天,小儿子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寄到江西老家——牛皮信封上印着“上海”的烫金字,在老藤椅上投下一片蝉翼般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戴着老花镜反复摩挲信封边缘,把新摘的栀子花别在小儿子胸前:“大城市湿气重,袜子要常换。”她蹲在门槛上帮他整理行李,几个随手物件挂在旅行箱子上。像在系住一场漫长的告别。八月末的站台飘着桂花碎,小儿子的白衬衫后背洇着汗渍,却攥紧车票冲我们笑:“奶奶等我放暑假,接你们来看东方明珠。”汽笛拉响时,母亲往他手里塞了把晒干的蒲公英,说泡水能祛火——后来才知道,那些蒲公英在他宿舍窗台晒了整个秋天,成了西渡最早的“信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过街角便是西闸公路南横泾港的人工河,两岸的水杉刚换了新叶,倒影在河面碎成跳动的绿宝石。退休的陈老师总在河边写生,画布上的河水永远泛着粼粼波光,“西渡的水有灵性,”他握着画笔的手微微发颤,“你看那浮萍聚了又散,像极了日子里的遇见与离别。”那些年我们常隔着电话聊起黄浦江,小儿子说他总在轮渡上数对岸的灯光,猜哪一盏会是未来的家。直到2010年梅雨季,我们全家真正落户西渡,防汛墙上的蔷薇开得正好,猩红的花瓣垂落水面,随波漂成流动的花笺,恍若时光在江水中写下的回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难忘雨后的心中的滨江路,水洼里盛着整块的天空,云絮在水里游走,恍惚间分不清天地。我常撑着伞站在亲水平台,看江鸥掠过浊浪,听货轮的汽笛在湿冷的空气里拖出长尾——这声音总让我想起母亲的电话,穿越千里,却带着同款的温润。此刻蹲下身捡梧桐絮时,忽然看见十七年前小儿子装蒲公英的玻璃罐,正被孙子可可用来盛刚摘的合欢花,绒毛落在罐底,像落了一场不会化的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跨越七十年的叮嘱:从母亲到曾孙的温暖传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天上午十点,阳台薄荷盆斜斜漫着阳光,微信视频准时响起。视频里,母亲鬓角已被岁月染成霜白,可当她说起嘟嘟作文里的月季花,那双眼睛里依旧闪烁着当年送我去县五七中学读书时的温柔光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坐在赣中偏东的老藤椅上,身后是我寄去的朱砂月季。两个小身影突然挤了进来——11岁的嘟嘟,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他把自己的作文贴在墙上,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月季,稚嫩的花瓣上,一笔一划写满了“太奶奶平安”。5岁半的可可鼻尖沾着颜料,奶声奶气地喊着,迫不及待地想让太奶奶看看自己的“杰作”。母亲的脸上,笑纹像涟漪般漾开,那熟悉的乡音混着采茶戏调,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梅雨季要及时晾校服脚,甚至连可可袖口没扣紧的纽扣都看得一清二楚。</span></p> <p class="ql-block">嘟嘟写的书法</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个暴雨突至的傍晚,我去接可可放学。雨幕中,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母亲接连发来三条语音,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她仔细地叮嘱着便利店的台阶要小心、书包别用塑料袋装、记得给孩子煮热玉米排骨汤。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可可指着天空中闪烁的闪电,奶声奶气地喊:“太奶奶的电话在打雷!”那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忽然想起自己三十岁那年,孩子发烧时,母亲在电话里耐心教我如何喂药的场景。这些跨越岁月的叮嘱,就像老樟树的根须,悄无声息地缠缠绕绕,在时光里织成了一座温暖的巢,庇护着我们四代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暮色渐浓,可可举着《爷爷一定有办法》,仰着小脸问我:“太奶奶的袜子是不是和书里的毯子一样,藏着好多好多话呀?”他的头发上沾着细细的梧桐絮,像一只怕冷的小兽,轻轻蹭着我。我望向手机视频里母亲身后的月季,花瓣上凝着晶莹的晨露,恰似她眼角闪烁的光芒。七十年的光阴悠悠而过,那些绵长的牵挂,早已酿成了醇厚的蜜。如今我也成了爷爷,这份温暖与爱意,正通过我的双手,继续滋养着第四代人的成长,在岁月里绵绵不绝。</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小区晨曲:在十几载光阴里生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07年种下的桂花树抽新芽时,我已在西渡住满十几个五月。晨雾里合欢树开粉白绒花,压腿的张阿姨熟稔打招呼,裤脚沾着新挖荠菜,说比菜场的鲜。这些年,我们从新邻居成了互送酱菜的老街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儿童乐园的滑梯被晨露打湿,可可攥着嘟嘟的衣角正要往下滑,忽然瞥见围墙上新贴的获奖公示——自己穿着小主播服装捧奖杯的照片歪歪扭扭嵌在“社区少儿才艺赛”栏里,睫毛上还沾着比赛那天的舞台亮片。穿红马甲的陈阿姨蹲下身,用手帕擦干滑道:“咱们可可现在不怕滑滑梯啦,上次直播比赛在台上唱《蒲公英的约定》,比你爸爸小时候敢闯多喽!”她指尖划过可可袖口的亮片,忽然想起2007年刚搬来西渡时,小儿子攥着录取通知书在这空地上雀跃奔跑,衣角扬起的弧度,恰似此刻可可眼中的星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嘟嘟在健身器材区跟李爷爷学太极,腰间别着的游泳奖牌碰着金属扶手叮当作响——那是上个月游泳馆青少年锦标赛的奖牌,老人眯着眼瞅了好久:“这孩子腕子上的劲儿,比当年帮我加固阳台玻璃时稳当多了。”他从志愿者腰包里摸出薄荷糖,包装纸上还印着嘟嘟的书法作品《江风入画》,那幅字刚在“社区青少年书画展”上得了奖,此刻正被陈阿姨小心收在社区活动室的展示柜里。暮色步道飘着紫藤花香,王奶奶往我手里塞陈皮糖时,特意指了指嘟嘟别在胸前的奖牌:“游泳队张教练说这孩子水性像江里的鱼,可别忘了让他教可可打水仗,别总抱着麦克风学小主播——”话没说完,可可已经蹭地滑下滑梯,像只刚学会展翅的雏鸟,张开双臂喊着:奶奶看!我能自己滑了!”羽绒服口袋里的小主播勋章跟着晃动,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爷爷的帆布包上,“西渡志愿者”的字样已洗得发白,却特意别了枚嘟嘟送的书法徽章。他摸着勋章上凹凸的笔画:“等我孙子放暑假,让他跟嘟嘟学游泳,跟可可学念诗,咱们西渡的娃娃啊,就该像江滩的芦苇,风里雨里都能长出自己的精气神。”话音未落,可可已经拽着嘟嘟跑去看紫藤花架,兄弟俩的笑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也让藏在滑梯缝隙里的时光碎片,在获奖证书的油墨香与薄荷糖的清凉里,渐渐酿成了属于西渡少年带着晨露与勇气的成长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地铁五号线末班车总在深夜十一点四十二分经过,橘红色车灯掠过阳台防盗网时,总像有人在黑夜中划亮一根火柴。去年深冬的某个凌晨,我踩着结霜的台阶从大儿子家返回,便利店暖黄的灯箱在寒风里忽明忽暗。穿蓝马甲的小王正蜷着身子蹲在店门口,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羽绒服肩头落着薄雪。他耐心地给拄拐杖的老伯放大地图,连周边派出所的位置都特意标红:"您儿子的电话我存这儿了,咱们先去警务室喝杯热水,警车十分钟就能到。"便利店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便利店关东煮的热气裹着老伯颤抖的道谢声,在冬夜里晕开层层暖意。忽然想起上海疫情最艰难的时候,社区群里志愿者们自发组织配送生活物资,有人提供车辆,有人搬运装卸,还有人细心地在包裹上贴上便签,提醒大家及时收取和储存 。那些天,邻居们互相分享紧缺的物资,门口常常会出现不知是谁悄悄放下的蔬菜、日用品,纸条上写满了鼓励与祝福。大家在困境里守望相助,彼此的关怀如同细密的针脚,缝补着疫情带来的不安,织成温暖的保护网,让每个人都不再孤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暮色拉长影子,可可把梧桐絮塞我口袋:“给太奶奶寄去,像不像她老家的蒲公英?”远处,嘟嘟正教李爷爷用手机拍合欢花,老人笨拙划动屏幕:“发给我孙子看,西渡的春天比外滩美。”晚风裹着桂花香掠过鬓角,恍惚间记起初来西渡的模样——那时大儿子刚考上上海的大学,行李箱轮子碾过西渡街道的声响,仿佛还在耳畔。如今他的孩子已能踩着夕阳奔跑,原来岁月早把异乡的风雨,酿成了扎根心底的温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市井烟火:十几年光阴里的熟稔温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晨光斜斜穿过大型商住楼下菜市场的玻璃窗,在青石板地面流淌出细碎的金斑。八十二岁的周阿婆眼神清亮,远远瞥见我牵着可可走来,立刻从竹篾筐里摘下两串白兰花:"给嘟嘟的茉莉开好啦,去年他说戴书包上驱蚊。"花苞在晨风中轻轻颤动,恍惚间,我又看见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她踮着脚将沾着露水的栀子花别进小儿子的帆布书包,"考上大学的孩子用脑费神,这香气提神呢!"那时书包上的蓝白校徽还崭新,而今已被岁月磨出温柔的毛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鱼摊赵叔握着杀鱼刀笑眯了眼,刀尖挑着条鼓腹的鲫鱼:"可可有口福,今晨新捞的籽鱼,熬汤最补。"菜市场的玻璃幕墙折射着碎金般的晨光,在他布满老茧的手背上跳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封控那阵儿,你隔着围栏接菜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清。"他边刮鳞边絮叨,"可可想吃鱼汤那次,我特意把活鱼养到夜里,就怕耽误了新鲜。"提到横泾港豆腐坊,他突然笑出声:"嘟嘟那小机灵,磨完豆腐还惦记着豆渣喂的猪——"话音戛然而止,刀背重重磕在案板上,"瞧我这记性,上海早不让养猪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社区医院的陈姐身着绿色志愿者马甲,正耐心地扶着老伯刷医保卡。她刚从社区厨房忙活完赶来,鬓角还沾着些许面粉。“今早包了荠菜馄饨,给可可留了半碗,小家伙去年尝过就惦记上了。”她笑着说。平日里,社区组织活动时,总能看到她带着孩子们做手工、写贺卡,把温暖贴满公告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轮渡码头的“爱心驿站”飘出阵阵大麦茶香。留言本上,可可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谢谢叔叔”。想起上周,可可不小心摔跤,是驿站的小张二话不说背起孩子帮忙找妈妈,汗水在后背晕开大片痕迹。此刻,小张正专注地帮坐轮椅的老伯调试助听器,那件洗得发白的马甲,是社区早年颁发的纪念品,虽然袖口已磨得发亮,却始终为晚归的人亮着一盏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在时光里拾掇温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月将尽时,我便开始在心底勾勒五月一日的黄昏。暮色会如淡粉色的薄纱,缓缓笼住江面,我打算架好手机,提前和母亲视频连线,想带她一同“看”西渡之上即将浸染满江的绚烂落霞。我们脚边随意堆着那只十七年前的编织袋,曾经鲜艳的色彩早已被岁月漂洗得温柔素净,此刻正稳稳盛着孙子的乐高积木。它静默地卧在那里,仿佛也在屏息等待,等那漫天瑰丽的晚霞倾泻而下时,悄悄将这份美好收进褶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面容在视频里浮现,她抬起手,目光专注地指认着江面的轮渡:“那艘白顶的,是不是你当年坐的?”话语里满是回忆的温度。她不知,如今我牵着可可的手踏上轮渡,“西渡”二字早已深深镌刻进时光的长河,从曾经的渡口,变成了心之所系的家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区合欢花落晾衣绳,像撒碎星星。志愿者种的新月季开了,粉白花瓣挂水珠,是陈姐给可可留的“星星眼泪”。公告栏五月活动表,“祖孙手工课”报名栏满是红勾,嘟嘟勾了“龙舟制作”,说送太奶奶看。忽然懂得,西渡的温柔是周阿婆记得孩子喜好、赵叔留肥鲫鱼、志愿者守着渡口风,是藏在褶皱里的烟火气,让十七年时光有了重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深晾衣服,母亲消息准时弹来:“可可睡衣别晾风口,嘟嘟书包带子该缝缝了。”屏幕光映着胸前白兰花,香清淡持久,似社区代收的快递、邻居互送的酱菜、暴雨天的防滑垫。最好的时光,不是追赶远方璀璨,而是蹲下身,看见梧桐絮落晾衣绳,嘟嘟教李爷爷发语音,十七年光阴里,每个平凡日子都闪着微光——是母亲叮咛、志愿者热茶、西渡风里未散的温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愿五月江风,记得我们初来时的模样;愿时光褶皱,珍藏这些温热印记。而我们,牵着孙子的手,在西渡烟火里慢慢走,让每个被认真对待的日子,都成岁月里永不褪色的诗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