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湘人路》连载——这把斧头的故事

小平先生

<p class="ql-block">  这把斧头的故事,还得从1970年下乡那时说起。</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〇年的冬天,寒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着望花区五金商店的玻璃窗。我站在柜台前,盯着柜台里的几把斧头。父亲站在一旁,沉默地皱着眉头。我们即将下乡走"五七道路",我知道前路艰难,便执意要买一把斧头带走自学木工。</p><p class="ql-block"> "要那把双刃的。"我指着其中一把说。售货员取下来时,斧面闪着冷光,沉甸甸的。父亲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那把斧头花去了我们半个月的菜钱。</p><p class="ql-block"> 在新宾满族自治县红升公社东昌台大队一小队的艰难岁月里,这把斧头成了我最忠实的伙伴。开春时,我用它砍下粗壮的杏木,一斧一斧地削出爬犁的骨架;夏日里,它又变成制作锄杠的工具,木屑在阳光下飞舞;秋收后,我靠着它做出了家里的第一张面板,母亲揉面时总说:"比城里买的还结实。"最难忘的是那年冬天,我用它花了整整一个月,硬是把几块厚木板变成了家里的第一对燕尾榫箱子。斧刃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就像岁月在我手上刻下的老茧。</p><p class="ql-block"> 但这把斧头有个恼人的毛病——它是双刃的。每次劈砍硬木时,斧面总要从木头上打滑滑开,有回差点劈到我的膝盖。我常想起村里木匠老王的那把单刃斧,斧刃斜斜的,一砍一个准,木头应声而裂。有次我鼓起勇气想借来试试,老王却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只让我远远看着他用那把斧头劈出光滑的榫头。</p><p class="ql-block"> 如今退休后,想有一把单刃木工斧子,这个念想愈发强烈。前几天在拼多多上看到单刃木工斧时,我的手比脑子动得还快。一斤半重的斧头送到家时,包装盒上还沾着快递的灰尘。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斧面镀着层蓝黑色的防锈油,在灯光下泛着幽光。</p><p class="ql-block"> 我翻出珍藏多年的枫木料,比划着开始做斧柄。刨花从刨子里卷出来,带着木头特有的清香。斧柄的弧度要刚好贴合手掌,这活计急不得。我磨了又磨,试了又试,直到握在手里就像长在手上一般。安装斧头时,楔子敲进去的闷响,听着比什么音乐都悦耳。</p><p class="ql-block"> 现在它就在我的工作台上,旁边是嗡嗡作响的电刨。年轻人总嘲笑我守着老手艺不放,可他们没见过斧头劈开木头时那种干脆利落的痛快。电锯固然快,但有些精细活计,还得靠这一斧一斧的手上功夫。</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儿子来看我,眼睛总往那新斧头上瞟。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时候他最爱蹲在旁边看我做木工。等哪天他来取这把斧头时,我会告诉他:木头有木性,斧头有斧路,这其中的道理,得用一辈子慢慢琢磨。</p><p class="ql-block"> 儿子周末来看我时,我正在后院用新斧头劈一块老榆木。斧刃斜斜地切入木纹,"咔"的一声脆响,木块应声裂成两半。</p><p class="ql-block"> "爸,这斧子比原来那把顺手多了。"儿子蹲下来,捡起一块木料在手里掂量。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他衬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瞧见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那是他十二岁时偷用我斧头留下的。</p><p class="ql-block"> 我把斧子递给他:"试试?"他接过去的动作很熟练,但举起时明显在找重心。第一斧劈歪了,斧刃卡在木缝里。我看着他涨红的耳根,想起自己第一次用老王斧头出丑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得顺着木纹走。"我站到他身后,扶着他的手带了两下。斧头划出银亮的弧线,这次木块利落地分开,露出里面金黄的木芯。儿子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他主动提出要修小孙子的摇摇马。我们在地下室翻找木料时,他忽然说:"其实我们实验室缺个样品架,要不..."我没作声,只是把工具箱推到他脚边。看着他低头挑选凿子的模样,三十多年前父亲站在五金店柜台前的侧脸又浮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今早天没亮就醒了,发现车库亮着灯。儿子正在工作台前打磨一块枫木,新斧头摆在最趁手的位置。刨花堆里躺着个半成品的榫卯,看形状像是工具箱的角料。</p><p class="ql-block"> "给您做了个斧子架。"他头也不抬地说,拇指抹过木料边缘的毛刺。晨光透过纱窗照在斧刃上,那抹寒光忽然变得很温柔。我摸摸口袋里的砂纸,在他旁边蹲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自己满满一箱子木工工具,对儿子说:你将来退休了,也一定要继承我的木工爱好,这些木工工具都给你了,千万别把它们扔了啊。“儿子默默地点了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