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艳艳苏马荡

白水泉

雨后初晴，阳光如新磨的铜镜般温润明亮，将谋道镇的青石板路映照得熠熠生辉。

旅游大巴车在清江岸边的高速公路奔驰，波光粼粼间，我恍惚看见云层裂隙中洒下的几缕金箔般的鸟鸣。

同车的老姐妹哼起了《映山红》的小调，那尾音在颠簸中摇曳成花枝，引得满车人情不自禁地打起了节拍——这哪里是去采风，分明是赴一场与春天的浪漫之约。

正龙山庄的杜鹃早已在石阶旁列队迎候。盆中花团锦簇，粉瓣儿挨挨挤挤，仿佛捧出蜜盏，倒让我想起旧时深宅里梳妆待嫁的丫鬟，娇羞而热烈。

毕竟是山野养大的孩子，我们匆匆与庭院花影合影留念后，便迫不及待地扑向那十里长廊。

真正的野杜鹃总带着三分傲气，她们从青岩裂隙间斜逸而出，绯色花瓣上点缀着隔夜雨珠，恰似美人醉后腮边未拭的泪痕。

摄影班的快门声此起彼伏，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春山，让整个山谷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张老举着单反匍匐在地，银发与苍苔融为一体，浑然一色，仿佛天地间的一幅画卷。

李姐的手机镜头对准虬枝，忽然懊恼地拍腿：哎呀，这蜘蛛网！留着好，蛛丝缠花才显出那股子野趣。

教油画的周老师笑着指点众人，自己却摸出炭笔速写，笔尖沙沙划过纸面，仿佛春蚕啃食桑叶，细腻而专注。

最热闹的当数花径深处，那里是人与自然交融的最美瞬间。

无人机嗡嗡掠过树梢时，穿孔雀蓝舞裙的吴阿姨正扬起水袖，惊得两只白鹇扑棱棱窜出花丛，为这春日增添了几分灵动。

红衣大姐们轮番倚着老树拗造型，我举着相机当起临时摄影师：头往左偏，对，把花影印在脸上，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她们鬓角银丝与朱砂色花瓣纠缠，倒比年轻人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风韵，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亭前圆门框住半坡花事，石阶淹没在彤云般的花毯里，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穿藕荷色旗袍的小秦斜坐阑干，指尖虚虚点着花枝，乍看竟似古画里走出的簪花仕女，美得令人窒息。

我屏息按下快门的刹那，天际恰有飞机拖出雪线，银梭将花海与苍穹缝合，恍惚间让人分不清是落英化作了流云，还是流云碎成了花雨。

日头攀到中天，花荫下飘起各色吃食，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间。

写诗的老王嚼着葱油饼沉吟：这花瓣该用仄声还是平声描摹？诗情画意在舌尖流淌。

话音未落，客栈那边忽起喝彩——书法班的三绝张正挥毫泼墨，狼毫扫过洒金宣纸，烟霞养性四字墨迹未干，已被山风偷走三分清气。

老板喜得直搓手，忙唤人取来自酿的杜鹃蜜酒，为这美好的时光增添几分甘甜。

归途车厢载满困倦的笑语，我翻看相机里三百多张照片：有花枝横斜的疏影，有抓拍失败的虚焦，更多的是老伙伴们眼角的笑纹与鬓边的飞白。

忽然悟得，我们这些银发寻芳客，何尝不是迟开的杜鹃？在人生之秋邂逅艺术春雨，便不管不顾地绽放起来。

快门定格的何止花颜，更是岁月褶皱里汩汩涌动的，永不枯竭的春光，让人心生感慨，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