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酒楼三顾客（AI配图）

王清和

　　“好再来”酒楼，三层。临街的木窗半开，窗纸油渍斑驳，在晚风里簌簌作响。

　　四荤四素四汤，满满一桌子。李遥的竹筷在八宝鸭上悬了半晌，到底还是戳进豆腐里。油花打着旋儿散开。

　　邻桌只有煮花生、拍黄瓜、小葱豆腐丝。一位老者用瓷勺舀花生米，随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一粒花生在勺里颤颤悠悠。

　　跑堂的伙计端来新切的猪肚，老者的鼻孔翕动两下：“煮老了。”声音沙哑。

　　老刘上楼，正看见这一幕。他穿深蓝长衫，腋窝处洇着汗渍，袖管两挽，露出腕上打算盘磨出的茧子。

　　“那二位的账记我名下。”他说这话时左右看了看李遥和老者。

　　伙计点头：“您朋友？”

　　老刘笑笑：“老相识。”

　　老刘的布鞋底踏着楼板。李遥听着那脚步声停在自己桌前。

　　“读书人该配青梅酒。”老刘拎起李遥手边的酒壶晃了晃。

　　李遥的耳尖发烫，像极了当年私塾先生抽查《大学》，他背到“所谓诚其意者……”时卡壳。

　　老者咳嗽起来。老刘摸出两个铜钱放在桌上：“掌柜的，添碗白粥。”

　　夜色更沉。李遥的八宝鸭还剩半只。老者用筷尖挑着拍黄瓜里的蒜末，说：“城南书铺要招个抄书匠。”

　　这话轻得像片柳絮，却让李遥的喉结动了两下。

　　老刘往茶碗里续水的手顿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蹲在书铺檐下躲雨时，老掌柜隔着窗棂也是这样说：“进来抄几页《史记》抵茶钱罢。”

　　铜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看见李遥手指蘸水在桌上划出“刍狗”，老者用花生壳在桌面排出泰卦。

　　伙计的吆喝声从楼下大厅传来：“亥时三刻，打烊喽——”

　　李遥招呼伙计打包剩菜。

　　老者把最后一片猪肚嚼了五下，起身时膝盖的咯吱声惊走了梁上蹲伏的老鼠。

　　楼梯口的灯笼亮了，三人影子在墙上重叠成一个。李遥闻见袖口的墨味混着老者衣襟的艾草味，听见老刘腰间玉佩与铜钱串相碰的清响。

　　老刘最后一个下楼。他摸着扶手上被磨圆的棱角，想起十四岁那年逃出私塾时，先生在背后叹气：“竖子不可教也！”

　　月光漫过酒楼的门槛，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街角的更夫敲响梆子，三只空碗在桌上摆成三角。李遥的竹筷交叉搁在碗沿，老者的花生壳压住瓷勺，老刘的茶碗底留着圈褐色的渍，像年轮，又像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