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点说孙犁的文学启蒙</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王彦博</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年5月15日,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大师孙犁开宗立派的小说作品《荷花淀》发表80周年,5月11日,是孙犁先生诞辰112周年,今年还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当这几个日子接连到来的时候,我的脑际时常跳跃着这样的问题: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儿子,孙犁何以成长为声誉当代,影响后人,开一代风流的文学大家呢?</p><p class="ql-block">孙犁说过,自己的作品能活五十年,但从中外文坛看来,越来越多的作家、学者,及国外的文学机构,都在追慕学研孙犁作品、人品的榜样作用,这既是中国文学史上少见的文化现象,又让我们产生这样的思考,水有源,树有根,孙犁一生文学创作的发展,进步,乃至成为新中国革命文学的一面旗帜,必然有着渊薮的文学启蒙与艺术积淀。</p><p class="ql-block">启蒙一词,一般解释为通过宣传、教育,使个人或社会接受新事物,而得到进步的运动,包括教育启蒙,传授基础知识社会层面的思想革新运动,与哲学意义上的理性自觉与批判精神。依笔者推思,孙犁应该是在自觉与不自觉,大环境与小环境的交织培养中,在父辈施挚爱的引导,多种“书”艺的浸润,看戏、戏"迷"天性的作用中,启蒙、充溢起人民作家的文化大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辈施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犁生于1913年,农历癸丑年四月初六(现在我们纪念孙犁,一般都以公历1913年5月11日为说),父亲叫孙墨池,母亲叫张翠珠。孙犁出生前后,孙犁父母生育有六个孩子夭折,只存活了孙犁一根独苗,因而对孙犁格外关爱,祈望走出农门,成才家国,不但从族字排列的“振”字辈份中,取名孙振海,还从目标和希冀中赋名孙树勋,更从童少时代,加注对孙犁文化、文学方面的多形式启蒙。</p><p class="ql-block">孙犁父亲孙墨池是个不高不胖的瘦巴人,睫毛浓密,目秀眉清,平时穿长袍,说话从不粗声粗气,有几分胆小怕事,但做事细心,从不马虎。与一般农民不一样的,是算盘打得好,能写梅花篆字,甚至嘴里叼着毛笔都能写,在乡亲的眼里,更是心善之人。遇到门口有要饭的,孙墨池就吩咐家人赶紧熬点小米稀饭,给人家端出去,抱着孩子在街上玩儿,见人都打招呼,逢年过节村里有人求写对联、福字、喜字,都会有求必应,一一写妥。对于自己家悬挂的对联,孙墨池都是临近过年先写好,捎回家,内容为“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后来当上掌柜后,过年总要宰头肥猪,割几份条子,送给村里吃不上的穷苦人家。孙墨池还会用毛笔蘸麝香膏,给村里孩子画痄腮,分文不取。</p><p class="ql-block">孙墨池早年常在外地闯生活,媳妇张翠珠过门后,孙墨池努力改变家里的贫困日子,在祁州(今安国市)一个小铺做点小买卖,多年后慢慢工作有了起色,当上一个叫“永吉”号,轧棉花籽油的油铺掌柜,住着小楼房,门窗走廊大柱子刷着红油漆,门窗镶有玻璃,很是讲究。与此同时,孙墨在孙遥城置买土地,盖起四合院,成了村里人称赞的“有本事,把穷家变成了富户”的大家主儿。源于自己有一定的文化积淀,对儿子孙犁也从各方面,给予文化启蒙式引导。</p><p class="ql-block">早在幼小时期,孙墨池开始为孙犁请来私塾先生授课,孙犁七岁时,孙墨池请来前清秀才为自己父亲撰文碑铭,指定让刚读小学的孙犁背诵全文。立碑当日,小小年纪的孙犁,像个大人一般,把文中之乎者也、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很像回事地全文朗读,获得周围的交口称赞。孙墨池欢喜地对家人说,我们就指着儿子以后在文化上能成回事儿,现在就得从一点一滴给他打底儿。</p><p class="ql-block">在村里小学毕业后,孙墨池遴选学风、学业口碑均好的安国县高等小学,让12岁的孙犁考入位于县城牌坊南门前,有一颗空心槐树的求学新校。每每孙犁骑着毛驴去往求学路上,偶遇熟人,孙墨池便下来介绍说“这是我们家大傻子”,表面看是谦介少辈,实则蕴含着对儿子收获知识的深切寄望。在入得安国高等小学的日子里,孙墨池为儿子做早饭,订午饭,安排吃住,每天傍晚放学,孙墨池还会坐在账房一角,伴着油灯,考问学课内容,尤其对语文课中的文学篇目问得更细。孙犁后来说,他是从这里第一次见到荷花的。</p><p class="ql-block">孙墨池还利用经商世面广、外出交流多的机会,为少年孙犁购买《京剧大观》、《新民主主义》、《曾国藩家书》等文学、文艺文化书刊,为儿子"补养",表达望子成龙,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不无喜爱的“舔牍”之心。在给予书刊引导的同时,孙墨池还搜寻多种“好字帖” “破对联” 等文化物件,启蒙教育儿子 “无论以后干什么,写一手好字,都是头等门面”。</p><p class="ql-block">1946年,孙墨池在家中看到从延安回家的孙犁,非常高兴,随即出了一个待对的对联,让儿子配句,他告诉儿子,这个对联既是故事,又是文学,还是文化,上联是:</p><p class="ql-block"> 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p><p class="ql-block">孙犁思索半天,对不上,思索一个月,也没有对上,思索一年,仍然对不上。不想一年之后的1947年5月,孙墨池在忙于家里农活耕种时,受风引起发烧,以66岁享年匆匆离世。多年后,孙犁小女儿孙晓玲,从《民间故事趣联》一书“生时无对死后对”一节中,找到了有关的对联故事,替父亲孙犁,用讲故事的形式,讲述了孙墨池对孙犁“对句考试”涉及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很久以前,有个年轻举子进京赶考,途中住宿一家父女二人经营的小店。举子见店女貌美有才,一边饮酒,一边与女子谈文论诗,借着酒意向女子求婚。姑娘羞答答地说:“我出一上联,若能对上,就答应”,遂出上联为:冰冷酒,一点两点三点。举子觉得是个怪联,半天哑口,想到天明仍对不上,举子决定留下,对不上不走,天天思索,又气又羞,积劳成疾,竟至亡故。</p><p class="ql-block">姑娘没想到发展到这地步,追悔莫及,把举子安葬于小店屋后,第二年坟上长了一颗丁香花。店主问姑娘,举子坟上什么也不长,光长一颗丁香花,什么缘故?姑娘顿悟,说是举子在对我的下联:</p><p class="ql-block">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p><p class="ql-block">姑娘解释说,“丁”字,属百字头,“香”字是千字头,“花”字是“萬”的“艹”部首。这个联可以叫做偏字拆字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书”艺浸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启蒙的方式有多种,亦因人而异。“书”对于孙犁的文学、戏剧等领域的启蒙,包括“书场听书” “童少借书”“自选购书”等多方面。按孙犁后来所说,一个是在村里听“说书”,一个是借书、购书阅读。</p><p class="ql-block">在村里一家大梢门西旁,有两个榆木门墩,一个叫德旺大伯的,被推请坐在一个门墩上面,每晚给人们讲评书。另一个门墩儿上,照例是坐着一位年纪很大、辈份高的人,和德旺大伯对称,在这里讲述《七侠五义》等故事。别看德旺大叔并不识字,但对评书记得很清楚,讲的很熟练,就像专业艺人一样……笔者以为,如此情景下的乡村文化传播,无疑会使少年孙犁从心底滋生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切向往。</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秋后,村里来了弟兄三人,推着一车羊毛,说是会说书,在为各家各户“擀毛毡”的同时,每晚可以为乡亲们免费说书,并在第一晚上就在街头说了起来。老大单弦,老二说《呼家将》,用的还是很好的真正西河大鼓的韵调,赢得了少年孙犁与村里“书迷”的大为赞赏。兄弟三人在村里住了三、四个月,白天到各家各户收取羊毛,做擀毡生意,夜晚说《呼家将》。冬天冷了就把书场搬到一家茶馆的大房子里。眼看过年了,呼延庆的擂还是打不成,人们盼啊盼啊,大人孩子都在盼,直到腊月二十八,三个人看着实在没有擀毡的家户了,才把《呼家将》说完。笔者感悟,时光流逝一个秋冬,“场场不落”“刨根问底”听书学艺的孙犁,会在一次次“听书”中,潜移默化地加深对中国书场文化的学习与了解。</p><p class="ql-block">孙犁常做书梦,他自我解释说,根据弗洛伊德学说,梦实际上是幼年、老年时代,残存在大脑皮层上的一种印象的再现。十岁左右,正读小学的孙犁在村西头刘家,借到《封神演义》读完后,又到村东头另一刘家借到《红楼梦》,东西两头刘家虽然都以屠宰为业,但刘家在村里是个大户,也都有些文化。东头刘家人称老四的,还常常坐在自己广荡的院子里,拉着板胡,唱一段清扬悦耳的梆子腔儿。他知道孙犁爱读书,还把《金玉缘》出手相借。</p><p class="ql-block">除了读书,依托渥裕的家庭收入,少年孙犁还常在集市或者庙会,关顾出售各种小说、唱本的小书摊前,选购“一折八扣”的廉价书,有时遇到陈列在地下的“杂书”?可以自己拿去,最得意的是曾买到一本《中国历史教科书》。中学毕业后,孙犁在北平奔波流浪中,做了一名公务人员中职位最低的专业抄写雇员,每月只有二十块薪金,但也要拿出一部分,购买《北斗》《奔流》《萌芽》《拓荒者》《世界文化》等书刊。启蒙、把握、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和文化选向。无论值逢怎样的生活环境,孙犁都把书本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如此听书、借书、购书、读书、用书的“与书同行”,存刻了孙犁从文化启蒙到成为现代文学一棵参天大树的人生行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戏迷天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孙犁母亲张翠珠是个戏迷,哪儿有个锣鼓响,她就会奔向哪里。随着1913年孙犁出生前后,孙犁上下六个孩子的先后夭折,家族长辈们都主张要对张翠珠特殊照顾,叮嘱周围“随着她(指张翠珠)的兴趣过日子”,“她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张翠珠对孙犁非常怜爱,不仅允许孙犁不干家务和农活,只管好好读书,每逢十里八乡唱大戏,都会带着儿子去看究竟。张翠珠告诉儿子,戏可是好东西,是文化,是艺术,里边有好多的人生道理,看戏学戏,长文化,好文化能教育人走上正路,成为正才。</p><p class="ql-block">孙犁在回忆录中讲述,他的幼年,“乡间戏班已经有了坤角儿,她们的表演,确实是引人着迷的。古庙会大戏棚里,当坤角儿一上场,特别是当演小放牛这类欢欣鼓舞的戏曲时,那真会引起万头攒动,如醉如狂,从这个形象动身,后来我就特别喜爱花旦和武旦戏,女扮男装。《辛安锋》呀,《铁?缘》呀,《霓虹关》呀……”。</p><p class="ql-block">孙犁所在的大子文镇,是个闹戏的地方,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办药王庙民间灶火,孙犁会在活动开始前便早早打听,走东串西告知乡亲们演什么戏。不管什么剧种,什么级别剧团,都被孙犁视作填充学识,储备文化的良缘机遇,从而以看到、听到的戏剧艺术启迪心灵,启蒙戏剧文化。一连半月十天的“场场不落”,使得孙犁记住、学会了许多唱词,连人物行当、出将入相等戏剧要素都熟记于心。张翠珠曾不无不豪地夸赞孙犁,我这儿子会吃上文化饭儿。</p><p class="ql-block">1930年前后,十几岁的孙犁考入北平市政府路务局,虽然小职员收入每月仅有二十块,但富连成中华戏剧班的日场戏,“德和金玉”班学生的戏,孙犁每星期一定要看上两次,以至于散戏出场还恋恋不舍,似觉余音缭绕于脑际。</p><p class="ql-block">1938年,孙犁在家乡安平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组织,在因局势而感到苦闷时,会喊上几句京剧排遣宣泄,行军转移阵地途中,喜欢徒步的他,也会边走边唱。在农村工作时,孙犁打听到哪有民间高手,也会前去请其为自己操琴练“段”。</p><p class="ql-block">1951年,孙犁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苏联,每当参观行程结束后,同团的诗人李季,把宾馆门一关,提议孙犁唱段京戏,孙犁也不推辞,随即把积累的青衣、老生行当的演唱功夫拿出来,开口吟唱京剧《洪洋洞》中“为国家那何曾半日闲空,我也曾征服了塞北西东……”。</p><p class="ql-block">在戏剧文化的启蒙过程中,孙犁从小注意“趸了就卖”,学以致用,说戏讲戏的对象,多有的是自己的家人。他曾问女儿,梅兰芳主演的《宇宙锋》是个什么故事,这出戏的全名叫《一口剑》啊。在妻子看过李世济主演的京剧《陈三两爬堂》后,孙犁"考试"似地问看明白讲了个什么道理呢?说到来自河北的奚啸伯演唱的《白帝城》《二堂舍子》等,孙犁则告诉周围,奚派的唱腔特点是“以情托腔,以声传情,错骨不离骨,有如洞箫之美”。当与家人一同看过《勘玉钏》之后,对梅派名角罗惠兰一人前饰小姐,后演妹妹的“一角双担”解释说,京剧戏中有很多这类的演绎方式,行话叫“一生双角”,比如《杨家将》中的老生演员,前饰杨继业,后演寇准……</p><p class="ql-block">1972年,孙犁凭借自小启蒙,学研戏曲艺术的积淀、修养,依托《荷花淀》小说的文学基础,应景创作出京剧舞台剧本《莲花淀》。</p><p class="ql-block">行文至此,心生一念,孙犁先生的文学成就,应该说是从文学启蒙多方面的条件推进,汇同自身的天赋秉性,与不断努力的奋发中形成的。作为今人,学习孙犁文学成就,传承他“文艺之道,忘我无私”的文学理念,同时更要透过他的人生轨迹,学习他毕生学习、执文耕褥的犁铸精神。</p> <p class="ql-block">作者 王彦博 河北省安平县文联主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