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猴趣事

卿云

昵 称：卿云

美篇号：292644826

三九天的东北，天冷得邪乎，天空像块冻僵的抹布，灰不溜秋地压在头顶。太阳像个冻柿子，软啦吧唧地挂在天上，瞅着就没啥精神头。河沟子被北风刮得溜光铮亮，冰面下传来咕噜咕噜的闷响，就像老寒腿犯了病，隐隐作痛。

　　我跟二黑子踩着靰鞡鞋，鞋钉磕在冰面上，冰碴子崩起来，跟撒了一把碎玻璃似的。“瞅你那笨样儿！笨得够呛！”二黑子把狗皮帽子往冰面上一摔，露出冒着白气的板寸头。他胳肢窝夹着桦木冰猴，胳膊抡得比磨盘还圆，鞭梢在半空甩出个嘎嘎响的旋花儿。冰猴蹭着冰面窜出去，眼瞅着要栽跟头，却离啦歪斜地拧了个麻花劲儿，嗡嗡地转成了陀螺精。我急赤白脸地甩开羊皮手闷子，皮鞭子抽得冰面直冒冰花。自家冰猴是我爹用老梨木旋的，转起来带着股甜滋滋的木香味儿。眼瞅着要撵上二黑子那个桦木精，脚底靰鞡鞋突然打了滑，整个人拍在冰面上滑出老远。菠萝盖卡秃噜皮不算啥，棉裤裆裂开的动静那才要命——二黑子笑得直拍大腿，震得冰面嗡嗡响。

　　河沟子的冰层会唱歌。冰猴转得越欢实，底下的水流就跟着哼唧。有时候转轴声和冰裂声缠成一团，分不清是谁在应和谁。二黑子他爷说过，这是冰龙王在冰窟窿里敲鼓点，要不冰猴咋能转得这么邪乎？

　　那天晌午，二黑子从棉袄里掏出个油纸包。冻得梆硬的粘豆包掰开直掉渣，咬一口能硌掉门牙。我俩就着冰碴子啃豆包，甜味儿混着冰碴子的腥气，倒比供销社的糖球还稀罕。二黑子突然说：“等开春了，咱拿冰猴换鱼漂儿。”我瞅着冰面下晃悠的鱼影子，寻思冰龙王许是爱吃粘豆包。

　　如今，河沟子早被推土机填平了，盖起了贴着白瓷砖的楼房。二黑子在南边工地绑钢筋，去年腊月给我捎来个塑料冰猴，说是电动的，转起来能带彩灯。我蹲在暖气管子旁边摆弄这玩意儿，总觉着缺了股子木腥味，转轴声倒是像极了那年冰裂的响动。昨夜里，我梦见冰面裂开一道缝，冰猴打着旋儿往黑黢黢的冰窟窿里钻。二黑子站在对岸甩鞭子，鞭梢缠住我的老梨木冰猴。冰层底下的水流突然哼起二人转，惊得我一身冷汗——醒来才发觉是楼下广场舞大妈的音响在滋啦滋啦响。

　　今早上，我在阳台瞅见个半大孩子，举着手机在冰雕展上拍短视频。塑料冰鞋划过人造冰场，动静脆生生的，像咬冻梨的声音。我摸着膝盖上那块月牙疤，突然听见三十年前的冰猴还在转，嗡嗡地，一圈圈绞着旧时光，那些趣事，至今还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