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

丰灵

这辈子第一次种蚕豆，今天收获了。特意写下这篇文章，留个纪念。真奇怪，蚕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写下题目“蚕豆”这两个字，我还以为自己写错了呢。“春蚕到死丝方尽”，蚕豆与春蚕有什么联系么？

小的时候我养过蚕，花了一毛钱买了蚕种，用乱棉絮裹起来，再用卫生纸包起来，用小小的身体去捂，贴着肉捂几天，像蚂蚁一样的小蚕就出来了。为了养这几条小蚕，到处去找桑叶，整个村子都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只好用蒲公英叶子代替。

蒲公英，我们小时候叫它黄花苗。它生长在路边，春天的时候会开出像金币一样的小花，金灿灿的在路边，小时候特别希望那是谁遗失的金币。寻找黄花苗的时候，就会遇见蚕豆，他们都是长在路边贫瘠的地方。可在我的记忆里，总是只记得蚕豆苗长得很旺盛，似乎没有看见过蚕豆果实是什么样子。小时候我妈妈也没有种过蚕豆，别人家长的蚕豆收获的时候，我是看不到的，所以对蚕豆就只记得蚕豆秧是什么样。现在我已经成为中老年人了，这辈子第一次种出蚕豆来，莫名地欣喜！

我的那一小块田园，在一个堰塘边上，土地极为贫瘠，种点什么呢？高人指点，他说：“蚕豆不择地。”我从网上买了蚕豆种子，在去年冬天把它播种下去。下雪的时候我还牵挂着那些蚕豆苗苗，甚至还专门回老家找婆母要了一些复合肥，今年一开春，那些蚕豆苗长的可真茂盛！它们开出了紫色的小花，呵，没想到蚕豆花也挺漂亮的哟！

“你这点蚕豆长的不错呀，还是可以收获一些的，你看那边院墙边上的蚕豆长的挺茂盛，可没几个果。”有一天我在蚕豆地里拔草，旁边散步的一个大姐夸奖了我的蚕豆，我挺得意，笑了。

“你的这些蚕豆该收获了，这几天天热，你看豆荚都在发黄了，有的都黑了。”有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哥，从我的地头经过，冲着我大声喊道。“哦，我的蚕豆可以收获了吗？”我用目光亲切的抚摸着那些蚕豆们。在一个比较炎热的黄昏，我收获了他们，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好久都没有挥汗如雨的滋味了，心里很畅快！

我拈起一颗蚕豆，面带微笑，凝视良久。想起迦叶“拈花微笑”的典故，心有灵犀。五十岁出头，我这辈子第一次种出蚕豆来，我带着好奇带着欣喜剥开，绿色的豆荚里有一层白色的绒毛，两颗碧玉般的蚕豆躺在白绒垫子上，我的头脑里涌出“小家碧玉”这个词。

忽然，我发现蚕豆头部有点黄黄的东西，像小鸟的嘴，还有一个细细的茎与豆荚连接着，仿佛脐带，蚕豆是通过它吸收营养的吧。

我赶忙把我的这个重大发现向我的丈夫公布，他哈哈大笑，他笑我现在才知道，他说他小时候就知道。我也笑着，跟他说起看过的一个故事：老和尚跟小和尚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终于有一天，小和尚到山下去，看见了女人，他大彻大悟，原来女人不是老虎。“经由自己亲证，哪怕再小的真理，也是大彻大悟！”我说，“哎，你能告诉我蚕豆得名的由来吗？”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问题，把我那博学多才的丈夫难住了。我哈哈笑着，跟他说：“我有一个假想啊，你看这个豆荚里边的白色的绒的，就好像蚕吐出来的丝做成的蚕茧，豆在这个白色的绒绒里长大，是不是就像蚕一样？”他夸奖我的假想有道理，不过这个假想没有得到亲证，有待后来调查研究。

剥了好多蚕豆，放在白色托盘里，真好看！绿玉般的豆顶端一抹黄，黄口小儿一样嗷嗷待哺似地，在盘里似乎叽叽喳喳地叫：“妈妈，我饿！”

小时候的我，天天真饿呀！可妈妈怎么没种过蚕豆呢？小时候，我家还不是最贫穷的吧，我清楚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一个要好的同学家里吃馍，那馍是掺了麦麸做出来的。那时候却觉得挺好吃的，因为我家从来没做过这种掺了麦麸的馍。记得那时候村子里的妇女们见面寒暄总是一句“今天你们做馍了吗？”那个时候肉肯定吃不起，平时能够做馍吃就是好日子。现在想起来，我那同学把掺了麦麸的馍分享给我，是多么慷慨；而我从未吃过掺了麦麸的馒还觉得比白面馒好吃，是多么浅薄！

其实我小时候也还是天天饿，放学路上跟着同学们一起偷别人的萝卜，萝卜的主人单单捉住了我，把我的书包棉袄都掳去了，交给了学校。那个时候我妈妈在城里住院，差点命都保不住了。我寄居在外婆家，外婆跟着我一起去学校，外婆让我给领导跪下来认错。领导没有让我跪下，把东西都还给了我，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什么叫耻辱。知耻而后勇，我便突然长大了，一路读书，终于“跳出了农门”。

工作后吃到蚕豆做成的兰花豆，酥脆，不知用什么方法做的。现在我的牙，可再也不能嘎嘣嘎嘣地吃那酥脆的兰花豆了。现在的我，都不知道肚子饥饿是什么感觉了，却有了心灵的饥渴感。这种心灵的饥渴感催促我读了不少书，也去了不少地方，但心灵依然还饥渴。我呀，仍是那个“小馋猫”！

在贫瘠的土地上，蚕豆还能长出累累果实。我们那一代人像这蚕豆一样，在各样的贫困中，馋着馋着便长大了。呵呵，蚕豆，应更名为“馋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