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村永远是我家

蒲村人（利俊）

近段时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壳想的净是老家蒲村的事。据《余庆县志》载，明末大儒钱邦芑①于一六五二年春率弟子数人由川入黔，“得平湖一曲，可二十余田，每滂水清泓中，有柳树数百株，傍多大竹，两山回映，风景胜天出，询之土人，地名蒲村……”可见蒲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村落。它还是被列为余庆古八景之一“柳湖晓烟”所在地。有清人杨玉润著《柳湖晓烟》诗为证:“古貌苍髯两岸垂，烟霞久待帝王师。莺歌燕语莫相问，怕使桃源世外知。”②

烟雾笼罩下的蒲村

蒲村，青山环绕，森林茂密；乡村公路自镇上往西南延伸，过田野，爬缓坡行约五百米，遇一小山，中多松树，公路从山口穿林而过；爬完坡，是一段开阔平路；路右约二百米坡下是水库，左边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再行约二百五十米，便豁然开朗，但见烟雾笼罩下一村落便是蒲村。蒲村背靠相传为穆桂英屯兵的穆姬山（当地叫毛鸡山），前临千亩良田；对面是钱邦芑隐居地——他山，与之相对的是宾山。一条小溪流淌千年，穿行田间，滋润着庄稼，孕育了村民，最后注入“柳湖”。这一奇景，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美景，怎能叫人不向往。

蒲村那栋百年老宅，是我温暖港湾。房屋为一楼一底，天楼能住人，地板可防潮；为五柱四瓜三开间，堂屋门额上方书有“福禄寿”三个古朴端庄楷书；正房两侧各通厢房，形成三面合围小院，住着四户近二十人。我家住南半头，有一列两层四房，房后配偏房两间，一作厨房兼烤火，一作仓库兼住房；后因我们长大不够住，父母东拼西凑，增配了两列四房，至此，一家九人才各归其所，有了“一席之地”。

老宅黛瓦木壁，雕花窗户；堂屋墙上隐约可见“大清、李鸿章”等字样和古装人的图画，仿佛诉说久远的历史；小心踩在楼梯和楼板都会发出的“咯吱”声，仿佛传颂沧桑的吟唱。

屹立不倒的老宅

老宅为我们一家遮风挡雨，我们则栖身老宅，谨守忠孝节悌，挥舞锅碗瓢盆。早起的祖母，佝偻着孱弱的身躯，在厨房忙前忙后，为一家人精心烹调粗茶淡饭；父亲一早在广播里高声大气安排农活；母亲忙着给俩妹梳头，帮小弟穿衣，然后去挣工分；俩哥被喊起床后，极不情愿而又无奈地揩着睡眼惺忪的双眼上坡砍柴放牛。长大后，俩哥“停课闹革命”，回乡务农；我接班放了几年牛。一次回家听说牛病死了，我伤感了好久。我砍的柴堆满楼上楼下、房前屋后，够烧好久。

仅管生活艰难，但祖母和父母靠勤俭持家，硬是把日子过得衣食无忧。每次煮饭，甑子下面不是蒸洋芋就是蒸红苕，吃饭时先舀几砣吃，这样可以少吃米饭；还时常兼包谷沙，包谷沙经两次分水后，松而不散，软而不粘，拌上新辣椒炒番茄，那味道特别送饭；这道美食是我最爱，想吃时常炒来与家人共享。

睡过的木床和篾席，陪伴我度过了无忧岁月。用两块长木板铆上两块短木板，镶成一长方形框架，中间搭几根横木条即成木床；垫上床巴箦，铺上稻草或烂绵絮，再加一床篾席或被单即可睡觉。一家人睡在这极其简陋的床上，度过了无数个寒署；夏天还好，一到冬天，睡在冰冷的席子上，直冷得你蜷缩成团；待席子焐热，又变得滋粘粘的，随背粘着滚动。谷壳或稻草填充的枕头，“㗭嗦”作响，扎得生疼。

用过的桐油灯、煤油灯，陪伴我度过了漫漫长夜。桐油灯制作方法是，在一个碟子里放适量桐油，植入灯草待浸满油后点亮即可；煤油灯制作也很简单，即将空墨水瓶装上煤油，用牙膏皮剪成圆状并钻孔穿入铁皮小管，将棉花搓条穿入管中，待灯芯浸满油点亮即成。这类灯光线暗，烟雾大，时间一长，吐口水，擤鼻涕都是黑的。后来我家里曾用过一盏玻璃罩子灯，仅队上用过手提马灯。一到晚上，大家聚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父亲摆柴米油盐，看母亲理针头线脑；听邻居唠家长里短，帮家人麻包谷上烟。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未，才用上电灯，总算沾上点现代文明之光。

与发小全美合影

儿时的伙伴，也是思乡曲中不得不弹（谈）的音符，我们一起奏响了儿时的欢乐华章。从出水湾经黄坡坡用柴禾拖出的一条条深壕，书写着童年的磨砺；青草茵茵的田埂和山坡，“哞哞”的牛叫声，是其吃饱后满足地向人们致谢；上学走过的土路，是迈向幸福人生的征途；布包里的书是我们怀惴的梦想。我们一起藏猫，一起追电影，一起捅黄鳝，一起脱得精光偷偷到山塘和田里洗澡……的往事仍历历在目。仅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乐在其中。

过年是最高兴的事，不做事，有吃的，还可能有新衣穿。一到腊月二十四，打完洋尘后，就开始准备年货，推豆腐的、炕绿豆粉的，磨汤粑、泡粑、打糍粑的；人们忙着写对联，贴年画，你来我往，忙得不亦乐乎；娃儿些则三五成群满寨子窜，搞得鸡飞狗跳。推磨的“叽咔”声，磕碓的“橐橐”声，还有偶尔听到的鞭炮声以及鸡鸣狗吠声，仿佛一曲山寨版春节交响乐，给寂静的蒲村增添了几多喜庆和欢乐。

旅居他乡几十年，如今虽居住在比画还漂亮的小区；但总觉身在异乡为异客，难把他乡作故乡。不曾想老宅犹在父母逝，归乡已是他乡人；唯愿“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注释:①钱邦芑，字开少，江苏丹徒人（今镇江），明末著名学者，官巡按监军御史，为避乱弃官为僧，隐居蒲村之他山达十三年，吟诗作赋，授徒交友，著述颇丰；后往湖南聘修永州、宝庆郡志，因疾而卒，归葬于衡山集贤书院。

②柳湖晓烟，是余庆古八景之一，以“柳湖晓烟”为题的诗有多首，此为其中一首。

（2025年4月18日初创，发布时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