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琴清欢

沧浪琴主

清净无为，自在喜欢。所谓清欢，或许只与魂灵相关。之与我，那便惟有书与琴。

这些日子读明清时代的旧书，不禁羡慕古人的恬淡与深情。因为科技的极不发达，衣食住行便成了一件慎重又盛大的事。于是种桑绩麻，穿针引线，砍柴生火。若是出门寻亲访友那更是任他怎样的山高路远都必须劳心费力步步丈量，还要冒着亲友没在家的风险......时空往往最能检验真心,于是饭食果蔬，衣帽鞋袜或是聚散离合都显得那样地弥足珍贵。

佛家有云，饥来则食，困来即眠。其实何尝不是说的这份真心与专注呢？

和父亲闲话。父亲感慨说，年轻时读书过目不忘，而今读书是过目即忘。反正是记不住，便没有了读书的兴趣了。别说是父亲，而今连我读书都已是过目即忘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读书与作文或是弹琴一样，其快乐早已在读的那一刻便体会到了，至于放下书卷的那一刻，能否还记得住书中的具体情节或是内容，那已经不重要了。像是作文以后，自己也不一定能记得清当时写下的每字每句。

赶在去年年尾的最后几天读了李敖的《北京法源寺》。这本书从打开，等到再合上时，便已是我读完的时候。一口气，从一个周末的午后到次日凌晨。有时候觉得读自己喜欢的书，便如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样的想让人倾心尽力，那样的令人觉得甘之若饴。可是，现在叫我来回想书中情节，我能记住的大概不到三分之一。只是，当时读书时的快乐却历历于心。真正的好的文字，会让人觉得脑海里曾经有的，甚至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那些樊篱瞬间土崩瓦解，再重新架构，然后还原给自己一个更加高远辽阔的世界。

小时候，我从未见过大海。记得有一次，在海南工作过的姑母告诉我说，站在海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会让人的心情无限舒畅。

人本来生于山野之间，本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所以面对海阔天空的的无垠的世界，应该有着最为原始的喜欢与欢喜吧！

这像极了我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时的感觉。

我不喜欢出门，所以特别喜欢雨天。尤其在乍暖还寒的春日，如果窗外下着阴冷又潮湿的雨，便显得家里格外的温暖又干净。静下心来，仿佛能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正应了方文山先生那一句：“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若是晴朗的初夏的午后，我也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前，眼睁睁地看着金色的阳光从翠绿葱茏的草木上滑过，那一刻，光阴便被具象化了，光阴如金又飞逝如电。

书，可安放灵魂，琴，可抚慰心灵。若说书，可以让人看见更加高远的世界，朗晴的天，碧绿的水。而琴，便仿佛是这澄明世界里的草木繁花，飞鸟虫鱼。书是思，琴是情。

一个春日的午后，我在家里弹琴。女儿跑过来说：“可是，你弹得并不高明呀。”我微微地笑。为什么一定要弹得高明呢？若单纯论技艺，那普天之下终究山外青山楼外楼，撇开那个天下第一，其他的芸芸众生又有什么意义。若没有这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那又何来天下第一呢？

大抵弹琴，只是那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快乐的感觉吧。尤其到了这不惑之年，该经历的大抵都经历过了，对这人间凡事，便没有了那份新鲜感。当然便极少再有年轻时那份怦然心动的愉悦了。可是每每，当我端坐于钢琴前，透过光亮的琴身，看着自己明亮的倒映。只觉脸颊丰润，长发垂顺......有时候我觉得老，其实是一种潦草。潦草地待人待己，潦草地敷衍生活。

弹琴，惟一让人惶恐的地方是，琴声终究扰民。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对着自己的家人。所以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能任何时候都喜欢或是不讨厌你的琴声，那他一定是这个世上真正爱你的人。

也为此，我常常是待得一个人在家里时，才肆无忌惮地弹琴。坐在初夏的晨曦里，踩下低音踏板，弹王菲的《匆匆那年》，或是刘若英的《后来》，只觉得青翠的光阴在指缝间荡漾。我已老去很久了，可惟有坐在琴前的这一刻我才觉得自己依旧青春，万物美好。窗外开着少年时的栀子花，而我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在琴的世界里，时光从未流走。它们只是被封存，静静地冬眠，只待有一双手，去轻轻抚摸并唤醒它们。

我常常想，此生，哪怕我鸡皮鹤首，皓发胜雪，我依旧要留长发，弹钢琴。心存美好，又何惧苍老？而我，只愿老死在少年的时光里。

想起少年时，曾和同学们憧憬未来的生活。有大眼睛的漂亮的女同学说，要留长发，只为得刘天王一顾，有吊二郎当的男同学说，此生只希望有钱有闲......待问到我时，我沉思片刻，然后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书琴清欢”。

那一年，我十五岁，在绿水汤汤的春日的小河畔......而今想起，依旧齿颊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