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戾字行吟》默斋主人散文</p><p class="ql-block">案头《说文》的纸页在春夜里泛着青黄,犬从户下出的篆体笔画蜿蜒如巷陌里的犬影。许慎说"戾,曲也",指的是犬从狭小的门缝挤出时,脊背弓成满月的弧度。那道被木门切割的光影里,犬的肩胛蹭过门框的木纹,尾椎在青砖上拖出细响,整个身躯都在完成一场与空间的博弈——这便是"戾"最初的模样,是肉身与边界的抵牾,是生存姿态里藏着的倔强棱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来这个字从犬的脊背漫延到人的骨血。《诗经》里"暴戾恣睢"的身影踏碎了周王朝的礼乐,盛唐诗人笔下"乖戾"的狂生掀翻了酒肆的桌案,明清话本中"暴戾"的豪客总在月黑风高时抽出带血的刀。那些被岁月层层浸染的含义,如同犬齿上的锈迹,渐渐从身体的弯曲演变为心性的扭曲。当"戾"字在字典里翻到新的页码时,笔画间已凝结了太多咬牙切齿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攥紧又展开的宣纸,每道纹路里都藏着呼之欲出的戾气。</p> <p class="ql-block">此刻滑动手机屏幕,那些在对话框里横冲直撞的文字,像极了从千万个电子门缝里挤出来的犬群。它们龇着像素构成的尖牙,在评论区啃咬每一丝不同的声音,在私信箱抓挠每一点相左的意见。有人为了明星的一句歌词撕裂对方的童年,有人因买菜的斤两争执咒诅全家,更有人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病痛下撒盐。这些文字的爪印踩碎了语言的温度,让每个字符都沾满了刺,让每次对话都变成了角斗场。那些躲在屏幕后的身影,何尝不是把自己蜷缩成当年那只挤出门缝的犬,用扭曲的姿态对抗着世界,却在撕裂他人时也磨破了自己的掌爪。</p> <p class="ql-block">戾气的种子究竟何时埋进了人心?或许是从忽视红绿灯的第一脚油门开始,是从插队时的第一个白眼开始,是从看见他人困境时的第一声冷笑开始。当法律的栅栏被当作摆设,当道德的绳索被视为枷锁,当他人的痛苦在自己的情绪面前轻如鸿毛,那只蜷曲的犬便从记忆的门缝里钻了出来,在心底长成吞噬理智的巨兽。它让我们忘记了语言除了攻击还有倾听,忘记了愤怒除了燃烧还有冷却,忘记了每个屏幕背后都是与自己同样有着喜怒哀乐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深夜合上书,窗外的路灯把树影投在窗帘上,枝桠的轮廓像极了那个古老的"戾"字。忽然想起巷口曾见过的流浪犬,寒冬里挤在便利店的卷帘门下,有人扔来食物时,它不是扑咬而是蜷缩着后退,眼里藏着警惕与温柔。原来犬从户下出时,既可以龇牙咧嘴地撕咬,也可以小心翼翼地收爪。当我们在生活的门缝前蹲下身子,愿意为他人留出一点转身的空间,那些蜷曲的戾气,或许就会在温暖里慢慢舒展成温柔的弧度。</p> <p class="ql-block">文字的河流在千年间奔涌,"戾"字的浪花里藏着人性的暗礁与微光。愿我们都能记得,当跨过生活的门槛时,不必让自己的身影扭曲成伤人的利刃,而是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春风的温度,让每一次相遇都成为门扉打开时的彼此照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