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我心飞扬欧荃

（原创短篇小说 4700余字）

汪小梅急忙忙赶回家里，在下面鲜果店买了斤多肉，两个莴笋，一进屋忙着做晚饭。儿子正读初三，转眼就要升高中，明天要期末考试，儿子的成绩并不好，老师找她淡过话，要尽量不拖儿子的后腿。作为单亲母亲，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为儿子创造好的条件，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他按时吃饭，不敢轻易讲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以后有份事做，成个家安定下来，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饭菜摆上桌子，窗外的灯光将景物映入眼帘，儿子却不见踪影。汪小梅的心有些焦虑，正常情况这个时候儿子早该回家了，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坐立不安，在焦燥中等待。学校不让带手机，住校生的手机上交给班主任，儿子是走读生，开始带去偷玩被老师发现，是她去请求要回来的，后来就没让儿子带。现在无法打儿子电话，只能干巴巴傻等。

又过了不知多久，汪小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心一惊，立马拿起。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传来，问她是不是叫汪小梅，有个儿子叫曾明祥，她回答是。确认了信息，对方才告诉她自己是城中派出所民警，在“飞龙商城”有个初中学生已跳楼，初步判定是她儿子，请她到事发地确认一下。汪小梅听到“跳楼”二字，心里就“呯”地像被重物猛捶了一下。她听说那个地方经常有人跳楼，而跳了楼的人基本上全完，心里就悲鸣起来。要不是对方反复劝说，说不定自己就会晕死过去。勉强支撑着走出房门，到街上坐车来到出事点。

远远看见商城旁边聚着不少的人，从一楼商场出来的人不少，大部分会去旁边瞧瞧，来往走动的人议论纷纷。汪小梅走前一看是自己的儿子，一下子大哭着朝躺在地上的尸体冲去。人群中有警察看到人哭着奔来，就跟在她身边，让她哭了一会，才开始劝慰，告诉她孩子跳楼的情况，说具体原因需进一步了解。汪小梅正在悲痛中，全部的意念只在哭泣上，警察讲什么她其实也不理会。

说话之间儿子学校的老师、领导也很快赶到，警察与学校领导商量，决定将死者用车拉到汪小梅居住地方。问了汪小梅，她也不置可否。于是警察和学校领导很快进行安排，将汪小梅母子拉到了她家所在地，因为这里不是小区，几幢楼房中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摆放着车子或别的杂物，在警察的安排下，很快腾出一大片，也不知谁从哪里搬来了长凳和木板，将儿子的尸体放了上去。附近住户也有人来帮忙，又在这里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敞篷，学校又派人买来停柩时人们常用的那些物品，还牵上了电灯等，大体上安置了相关的后事。警察问汪小梅相关的一些家人，像前夫、自己的兄弟姐妹等等，然后逐个打去电话。做完这一切，警察就叫学校领导、老师去派出所了解具体情况，又到汪小梅家里查看。考虑到汪小梅一个人无法离开，警察就没有叫她，对她进行安慰，告诉她事件的调查、调解等事项，然后与学校领导、老师离开了这里。

汪小梅看着儿子冰冷摔伤的躯体，内心悲痛又大哭起来，有关系好的人陪着她，看她悲伤，忍不住也一边流泪一边劝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去派出所的警察和学校领导、老师几人又回来了。警察告诉汪小梅，刚才在所里了解了曾明祥同学在学校的情况，明早还需进一步了解。鉴于你情况特殊，学校先支付你5万元应急，具体的还等后续判定。说完将事先从学校领导手上拿的钱交给汪小梅。汪小梅接过钱也不知道说什么话。警察又说，还麻烦你写一张收据。汪小梅没有太多文化，不知怎么写，警察告诉了她。写完后交给警察，警察又转交给学校领导，再告诉汪小梅，孩子过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希望你要多照顾自己的身体，凡事想开些。汪小梅默默地点头答应。警察与学校领导告辞离开，班主任和另一个老师留了下来。

子夜时分，弟弟开着小车拉着几个人到来。有汪小梅爸妈、弟媳妇及他们的孩子。大家见了这场面，眼泪哗啦啦流下，惹得汪小梅又大哭起来。弟弟等姐姐平复过来，问了明祥死亡的过程，知道是从学校回来未到家出的事，就说肯定是学校的责任，还告诉姐姐，讲到赔偿问题的时候，一定不能心软，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外甥不能白死。旁边的爸爸妈妈也跟着附和。坐一边的两个老师一句话也不敢说，静静地看着他们谈话。

爸妈他们年龄偏大，大折腾了大半夜，汪小梅就带他们去家里休息。弟弟两口子留下来守夜。考虑到外甥年纪尚小，不能按成年人的下葬方式，还有埋哪里都要考虑，就让姐姐回来再商量。

汪小梅带着爸妈到了屋里，看到桌上的饭菜，忍不住又悲哭起来，又劝汪小梅吃点饭，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汪小梅勉强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了。等爸妈他们洗漱完毕，再安排好睡觉等事，返身回到了楼下。

弟弟和汪小梅商量，一是明祥埋在哪里。因为明祥父亲还没有来到，不知道他的意思，尽管他口头上与她们母子断绝了往来，毕竟是孩子亲爹，万一要埋到他们那边去，也只能随他。如果他不愿意，就埋到自己家里的山上；二是赔偿款问题。首先要尽可能的多争取赔偿，其次是明祥爸分不分赔偿款，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应该拿不走多少。

第二天一大早，弟弟就忙着去做事，买菜买许多物品，家里的人就在家里随便吃点，万一有来的亲戚朋友之类，就带到哪个店子吃一顿。明祥不成年。不能向外人发讣告，也不好久停，送到殡仪馆火化后，用个坛子装上骨灰下葬。还要去学校交涉……事情实在太多！

派出所打电话给汪小梅，叫她去学校谈孩子在校情况及赔偿事宜。汪小梅没经历什么大事，心里有些发虚，叫弟弟一起去。到了学校，警察、教育局领导、学校领导等都已到齐。原来派出所一开始就在调查取证并衔接各方。见到了汪小梅姐姐弟，相互介绍之后，警察就向姐弟二人介绍曾明祥在学校的情况。下午上数学课时，曾明祥原本就已迟到，进教室后又不认真听课，在座座上讲话、玩小动作，数学老师劝阻了旁边的同学，曾明祥依然如故，还把前排女同学的头发织成辫子，扯痛了女同学，女同学忍无可忍，站起来骂他变态。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同学乘机哄笑，导致教学中断，数学老师走上来对曾明祥批评了几句，说他自己不想上高中就不要影响别人之类。放学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进行了批评和耐心教育，也没有什么过激言语，有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做证。警察又讲到她们家的情况，夫妻离异，孩子的心灵创伤无从抚慰，父亲对孩子不管不顾，汪小梅没有太多收入，每天在外忙碌，对孩子的学习教育都没有及时到位，造成孩子自卑、内向等性格，承受不了压力，对一切都有一种敌视的心理，容易产生逆反，才出现“跳楼”这样的事件。综合起来，各方都有一定的责任。初步判定学校赔偿汪小梅50万元，包括保险公司理赔的16万4千元，加上昨天先垫的5万元。问汪小梅同不同意。弟弟说曾明祥的死是学校直接造成的，应该多赔些。警察对弟弟说，你这么说就是不讲道理了，曾明祥在学校上课不听讲，扰乱课堂秩序，老师批评几句，没有过激的语言，有学生、老师做证，这都是我们通过调查，有记录可循的。当然学生不在了，学校作为出事单位，无论如何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作为家长，汪小梅和她的前丈夫，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同样负有责任。经过几方商量，决定双方各负一部分责任，这样学校和保险公司一起赔偿汪小梅50万元。弟弟说保险公司的钱不能算学校的。警察说保险公司已給予你们最高的赔付了，除去16万4千元，剩下的都是学校赔的，学校赔了33万6千，你难道觉得学校赔的还少吗？如果你觉得太少，你也可以通过法院判决。弟弟一时不知说什么，心里还是不甘。汪小梅本来就不知如何开口，看弟弟都没话说了，自己更不知说什么，就同意了警察的话。警察就叫学校领导把剩余的45万元全部交给汪小梅。叫汪小梅把昨天的收据退还给学校，再另写一张收据，答字、按手印。

曾明祥的父亲曾瑞麟终于匆匆忙忙从浙江赶赴了回来，看到了儿子的尸体，他也许是过于悲伤，但看不出悲伤的神情，问了儿子跳楼的过程之后，他竟对汪小梅大吼起来，责怪汪小梅没有照顾好儿子，说她扫把星，谁遇到她谁倒霉……七七八八骂过不停。弟弟听不了他的话，冲上去两拳就把他打倒，他的嘴还在乱骂，弟弟又是几脚踢去。汪小梅赶快拉开弟弟。曾瑞麟从地上爬起，嘴巴已不再乱骂，只问学校赔了多少钱。汪小梅说学校连同保险公司公司一起赔50万元。曾瑞麟说给我25万。弟弟说凭什么给你25万？曾瑞麟说凭我是他的老子。弟弟说你养了他吗？你管过他吗？你把他的后事安排了吗？把他埋到你的老家去吗？曾瑞麟说我怎么没养他，我不养他他怎么能长这么大？弟弟说要钱没有，要打架奉陪。曾瑞麟说我不和你打架，但是钱我一定要，最少20万。弟弟还说没有。汪小梅说，你作为父亲，如果你负责明祥的后事，我给你十万块钱，多的没有。曾瑞麟说不行，最少要20万。汪小梅说20万肯定没有，最多给15万，如果多要，你去找学校要去。曾瑞麟说学校我肯定要去，你必须给我20万。弟弟说我姐说15万就15万，再多要我就打你。曾瑞麟不敢再多说了，他的身上好几处都在疼痛，就叫汪小梅去取钱。汪小梅回楼上房间取钱，曾瑞麟就站那里等。弟弟问他明祥埋到哪里，后事你安不安排。曾瑞麟说这些事你们办一下就行了，埋哪里你们决定，我不阻拦。弟弟看他毫无表情的样子，知道他一心只晓得要钱，也就不再理他。汪小梅拿着用一个塑料袋装的钱来到曾瑞麟跟前，把钱交给他。他接过钱，大致清点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直到转过屋角不见踪影，也没听见说过一句话。

到了下午，警察与殡仪馆联系好，可以送去火化了。正好弟弟联系的村里皮卡车到了，大家将明祥抬上车。汪小梅想着儿子即将火化，此后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内心的悲伤又促使她大哭起来，母亲也跟着嚎哭。

司机拉着曾明祥的尸体，上面或蹲或站着汪小梅和村上来的几个亲戚，弟弟开着自己的小车，两辆车来到殡仪馆，那边已有人在等待，办完手续交了钱，立马将曾明祥送入化尸房。此时没有尸体火化，几个灵堂也没停放灵柩，偌大的地方异常冷清。寒风肆意地摧残着一切，冻得大家瑟瑟发抖。

没多久火化完毕，曾明祥化为一撮热灰装在了一个小坛里。汪小梅看那坛子，泪水又快速涌出。大家照旧坐上车，朝汪小梅娘家的乡下奔去。

乌云笼罩天空，大地的光亮越昏暗。到了娘家屋外，大家下车。弟弟叫老婆去做饭菜，自己则拿着锄头抱上小坛子，准备去山上给外甥下葬。汪小梅要跟着去，弟弟说你太累了，就在家休息一会，等下吃过饭还要回去，家里的事还没办完。汪小梅就叫弟弟把坟垒高点，以后自己还要去烧纸祭拜。弟弟说知道，又叫了个亲戚一起去了。

弟弟送汪小梅回来，楼下的篷子全被拆掉，地上的东西没有了，地面被打扫了一遍，只有一堆烟火在燃烧，腾腾的烟雾忽东忽西袅袅上升，显示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事情。汪小梅心里正在诧异，之前的一个警察已来到跟前，告诉她这里的事情我们都处理完了，你剩下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忘掉悲伤，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汪小梅低着头轻声地说了声“谢谢”。警察又告诉她，你孩子的父亲又到学校吵闹，说他不应该只得那点钱，学校出于人道，又额外给他补了10万元，我们派出所已对他进行了警告，不允许他再去闹事，如果再闹，就触犯了治安条例，该抓就抓了。当然，我们相信你不会去闹事的。汪小梅看了警察一眼，没有做声。警察向汪小梅告别，再次叫她保重身体，然后离开。

汪小梅两姐弟上楼，进房。弟弟叫姐姐洗澡睡觉，汪小梅说你累了一天多，你先洗澡睡觉吧，我还要坐一会。弟弟说行，就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叫姐姐去洗，自己则进到曾明祥的房里睡觉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汪小梅看着房里的景物，无言的悲苦再一次涌上心头，她开始哭起来，知道弟弟在房间睡觉，她只能悄悄地拼命流泪。她不知道没有了儿子以后的日子，自己会过得怎么样。

窗外寒风突然变大，呼呼的声音伴随着外面门窗的哐当声，树叶声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猛烈地撞击着汪小梅的心房。紧接着一道电光闪耀，雷声大作，吓得汪小梅的心猝然一缩，她还来不及反应，无数的雨点铺天盖地倾盆而下，大地全被包裹在无边的雨雾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