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品读26，周书·顾命

元梦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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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顾命》是《尚书》中的一篇，记载周成王临终前召集群臣，嘱托辅佐太子姬钊（康王）继位的场景。全文详细描述了成王病重时的遗嘱、丧礼安排以及康王即位时的隆重仪式，展现了西周初期王权交接的庄重程序。文中强调大臣当尽心辅佐新君，维护周室稳定，体现了周代礼制与宗法制度的核心精神，是研究西周政治史的重要文献。

【原文】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额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 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

【注释】

顾命:人在临终之前，顾念身后的事，就叫“顾命”。该篇是成王临终之前，向臣子传命太子的事。 怿:喜悦。不怿:不喜悦，指生病。 洮(tao):洗手。额(hui):洗脸。 相:扶持的人，指侍从官员。 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他们和召公一起被称为六卿。召公、毕公、毛公以三公兼卿职。

【译文】

四月初，月光微微发亮时，成王生了病，心中不快。甲子这天，成王沐发洗脸，太仆为成王穿上天子礼服，成王靠在玉几上坐着。同时，成王把太保召公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官长以及宫廷办事人员全部召来。

【原文】

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既弥留，恐不获誓言嗣。兹予审训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用克达殷集大命。

【注释】

几:征兆。 誓言:遗言。 审:审慎地。 丽:施行。 肄肄:谨慎。 达:通“挞”，讨伐。集大命，指建立周王朝。

【译文】

王说:“唉！我的病情很严重，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 在这临终时刻，恐怕不能用誓言去约束嗣王，所以我详细地训告你们。从前，我们的先君文王和武王光照天下，创制了法律，颁布了教令，使民众有所归依，因此才能够消灭殷国，顺承天命。

【原文】

“在后之侗，敬迂天威，嗣守文、武大训，无敢昏逾。 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尔尚明时朕言，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乱于威仪， 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兹既受命还，出缀衣于庭。越翼日乙丑，王崩。

【注释】

恫:未成年的人。在后之恫，这是成王的谦称。 迓:迎接。 时:察。 元子:太子。钊:康王的名。 夫人:众人。 还:群臣受命退出。 缀衣:指冕服。庭:朝廷。

【译文】

“武王死时，我还是年幼无知的稚子，但我能够恭敬地迎接上天的威命，严格地遵守文王和武王的教导，不敢胡作非为，逾越法纪。现在上天使我染上大病，几乎不能起床了。你们要努力遵照我的遗言，谨慎地保护我的太子姬钊，帮他渡过这艰难困苦的时期；要以友好的态度去怀柔安抚远方的臣民，调养教化近处的的臣民，教育众多的诸侯国君，让他们把臣民治理好。我想，一般说来，人是要用威严和法度来治理的，你们不要使嗣王姬钊陷于非礼啊！”

大臣们接受王命回来之后，天子就不能上朝理政了，大臣便把天子的礼服拿出来，放在朝廷上，供大臣们瞻拜。第二天，天子便逝世了。

这几段文字出自《尚书·周书·顾命》，记载了周成王临终前召集重臣托付后事的场景，是周初权力交接的重要文献。

一、内容解析

·成王病危托孤

开篇“惟四月，哉生魄（新月始生）”，点明时间，渲染肃穆氛围。成王病重（“疾大渐”），自知时日无多（“病日臻，既弥留”），紧急召见太保奭（召公）、毕公等六卿及百官（“百尹、御事”），嘱托辅佐太子姬钊（康王）继位 。

成王回顾文王、武王的功绩（“宣重光，奠丽陈教”），强调要继承遗训（“嗣守文武大训”），并告诫大臣以“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的怀柔政策治国 。

·权力交接的礼仪程序

成王临终前完成沐浴更衣（“洮颒水，相被冕服”），以天子仪态面见群臣，体现周代对礼制的重视。托孤后“出缀衣于庭”（将礼服陈列于庭），次日乙丑日驾崩，标志权力正式移交 。

·政治嘱托的核心

成王特别强调两点：

稳定政局：要求大臣“敬保元子钊”，确保康王顺利继位，避免“冒贡于非几”（陷于危难） 。

延续先王之道：以“肄肄不违”（勤勉不怠）的态度执行文王、武王的德政，巩固“成康之治”的基础 。

二、历史背景与价值

·“成康之治”的奠基

此篇与《康王之诰》共同构成周初权力过渡的完整叙事。成王临终托孤的慎重态度，为康王继位后“刑措四十余年不用”的盛世奠定基础 。

·周代宗法制度的体现

文中“太保奭、芮伯”等六卿的设置，以及“师氏、虎臣”等官职分工，反映了周初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政治结构，强调“天命”与“德治”结合的统治合法性 。

三、礼仪与文学特色

·庄重典雅的叙事风格

语言简练而威仪，多用四字短句（如“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通过细节描写（如“凭玉几”“缀衣于庭”）营造肃穆氛围，体现《尚书》“诰命体”的典型风格 。

·历史叙事的仪式感

从沐浴更衣到遗命宣读，再到“出缀衣”的仪式，全程贯穿着周代礼制的规范，凸显政权交接的神圣性与秩序性 。

四、延伸思考

此篇与《康王之诰》的紧密衔接（“越翼日乙丑，王崩”后即康王即位），共同展现了周初统治者对“天命靡常”的敬畏。成王以“敬天”“保民”为核心的遗训，不仅是对康王的告诫，也为后世儒家“内圣外王”思想提供了早期范本 。司马迁在《史记》中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正源于这种严谨的权力传承机制 。

【原文】

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延入翼室，宅宗。丁卯， 命作册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

【注释】

仲桓、南宫毛:两个臣子的人名。齐侯吕伋:太公望的儿子。 以:率领。干戈:指兵器。虎贵:勇士。 翼室:侧室。 恤宅:忧居。宗:主。 作册:负责文书的官员。 伯相:召公。召公以西伯为相，叫伯相。须:取。

【译文】

太保召公便命令仲桓和南宫毛跟随齐侯吕伋，各执干戈，率领着虎贲一百人，在南门外迎接太子钊。召公把太子钊请入侧室， 太子怀着悲痛的心情，住在这里主持丧务。丁卯这天，命令太史们讨论并拟定举办丧事的礼仪法度。又过了七天，到癸酉这天， 召公就命令官员们准备发丧时要用的各种器物。

【原文】

狄设黼、扆缀衣。牖间南向，敷重篾席，黼纯，华玉，仍几。西序东向，敷重底席，缀纯，文贝，仍几。 东序西向，敷重丰席，画纯，雕玉，仍几。西夹南向，敷重笋席，玄纷纯，漆，仍几。

【注释】

狄:主持迁庙的官员。这里指守祭人。黼扆(yi):装饰着斧形花纹的屏风。 牖:窗户。敷:铺设。篾席:竹席。背纯:黑白相间的花纹。消，黑白相间。纯，边。 华玉:五色的玉。 几:几案。 西序:西厢。 底席:蒲席。 缀:杂彩。 文贝:饰有花纹的贝。 东序:东厢。 丰席:即下文的笋席。 画纯:绘有云朵的花边。

【译文】

守祭人在御座后放置了画着斧纹的屏风，并把先王遗留下的礼服放在这里。在门窗以南，铺着双层竹席，边缘都用黑白色的丝织品缝制起来，放着用美玉装饰的几案。在西厢房的东面，铺着三重蒲席，镶着彩色花边，还放有用花贝装饰的几案。在东厢房的西面，铺着三重莞席，以彩色的丝织品镶边，放有用刻玉装饰的几案。在西边侧室的南面，铺着三重青竹皮制成的席，以黑色丝线镶边，此间放着一张漆几。

【原文】

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胤之舞衣、大贝、鼓，在西房；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东房。 大辂在宾阶面，缀辂在阼阶面，先辂在左塾之前，次辂在右塾之前。

【注释】

越:及。玉五重:五种珍重的玉器。 陈宝:这里指宝刀。宝，宝器。 赤刀:赤金色的刀。大训:历代帝王的谟训。弘壁:大璧。弘，大。 琬:上端是圆形的玉圭。琰(yan):上端是尖顶的玉圭。 大玉:大块的美玉。 夷玉:外夷所贡的美玉。 天球:玉磬。 河图:伏羲时代黄河中的龙马所负的地图。 胤之舞衣:胤国所制的舞衣。 鼖(fen):大鼓。 兑、垂:古时巧匠的名字。 络:国君所乘坐之车。大辂，用玉装饰的车子。 缀辂:金辂。 先:即木。塾:门侧的堂屋。 次辂:象辂与革辂。

【译文】

还有五种宝玉，陈列各种宝器:红色的宝刀、成王的遗训、大的玉璧、玉圭放在西墙前的席上。大玉、夷玉、浑天仪和地图放在东墙向西的席上。胤制作地舞衣、大贝、大鼓放在西房；兑制作的戈、和制作的弓、垂制作地竹箭放在东房。成王的大车放在迎宾台阶的前面，缀车放在东阶的前面，象车放在门侧左边堂屋的前面，次车放在门侧右边堂屋的前面。

【原文】

二人雀弁，执惠，立于毕门之内。四人綦弁，执戈上刃，夹两阶户。一人冕，执刘，立于东堂。一人冕，执钺，立于西堂。一人冕，执戏，立于东垂。一人冕，执瞿， 立于西垂。一人冕，执锐，立于侧阶。

【注释】

弁:帽子。雀弁:赤色微黑，如雀头一般。惠:三棱的矛。 毕门:正室之门。 恭并:青，黑色的帽子。 上刃:持刃向外。 刘、钺:类似于斧的兵器。 戣(kui):三锋的矛。 瞿:也是三棱的矛。

【译文】

国王的卫士二人戴着黑色的礼帽，执三棱矛，立于庙门之内。 四人戴着青黑色的礼帽，手持戟以刃向外，相向地站立在东西两阶旁边。一人戴着礼帽，手持大斧，站立在东堂之前。又一人戴着礼帽，拿着斧钺，站立在西堂之前。一人戴着礼帽，手执长矛， 站立在东堂前面。又一人戴着礼帽、拿着三棱矛，站立在西堂前面。又一人戴着礼帽，拿着矛，站立在北面的台阶上。

【原文】

王麻冕黼裳，由宾阶𬯀。卿士邦君麻冕蚁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阶𬯀。太史秉书，由宾阶𬯀，御王册命。曰: “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命汝嗣训，临君周邦，率循大卞， 燮和天下，用答扬文、武之光训。”王再拜，兴，答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

【注释】

麻冕:用细麻制成的礼帽。 𬯀(ji):升。 蚁裳:玄色之裳，如蚂蚁的颜色一样。 太宗:大宗伯。上宗与其意思相同。 介圭:大圭。 同:酒杯。瑁:天子所执之玉。书:写有顾命的册书。 卞:法。 燮:和。

【译文】

王戴着细麻制的礼帽，穿着带有斧形花纹的礼服，从宾客所走的台阶上来。重要官员和各诸侯国君也都戴着麻制的礼帽，穿着黑色礼服，分别站在相应的位置上。太保、太史、太宗都戴着麻制礼帽，穿着红色礼服。太保捧着大圭，太宗捧着酒杯和天子接见诸侯时所执的玉器，从东阶登上。太史捧着册书，从西阶走上， 将刻有成王遗命的册数进献给天子，说:“继位的天子啊！你依着玉几，听我传达先王的临终遗命。你现在依照先王遗言，继承王位，统治天下臣民，遵循着国家的大法，治理天下，继承并发扬文王、武王的光荣传统和遗训。”新君拜了又拜，然后起来，回答说: “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怎么能像先王那样敬畏天命，把天下治理好呢？"

【原文】

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飧！” 太保受同，降，盥，以异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𬯀，宅，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降，收。诸侯出庙门俟。

【注释】

同瑁:同，酒杯；瑁，帝王用的玉器。 宿:通“肃”，肃敬。 祭:酌酒于地。 咤:放下酒爵。 酢:回敬的酒。 济:尝。宅:退居其位。

【译文】

王接受了酒杯和天子接见诸侯时用的玉器，慢慢向前行进三次，三次酌酒于酒杯中，祭奠三次。太宗伯说:“先王啊！请你把酒喝下吧！”太保接过酒杯，走下台阶，洗了洗手，用以璋为柄的酒夕，将酒盛在另外一个酒杯中，回敬了祭祀，把酒杯交给了祭人，对新君拜了一拜，新君回礼答谢。太保从助祭人那里接过酒杯，以酒洒地进行祭祀，便退了下来，把这杯酒还给助祭人。助祭人行礼拜谢，王回礼答谢。太保等人从西阶走下，行礼完毕。诸侯走出东西厢门等待新君康王。

此几段文字不仅是周代礼制的“活化石”，更通过仪式细节揭示了早期中国“礼乐治国”的核心逻辑：以器物象征权力，以空间规范秩序，以文书确认传承，最终在“敬天法祖”的框架下完成政权平稳过渡。其严谨的叙事结构与深厚的文化内涵，使其成为儒家经典中政权合法性建构的典范文本 。

一、仪式流程与权力交接的庄严性

这几段文字完整呈现了周康王继位的礼仪程序，从迎接太子钊、布置典礼场所到正式册命，每一步骤均遵循严格的礼制规范。

·迎嗣与居忧：太保召公命仲桓、南宫毛率虎贲之士迎太子钊于南门外，并将其引入翼室“宅宗”（居丧主位），体现了周代对“孝”与“嗣统”的双重重视 。太子暂居侧室主持丧礼，既是对先王的哀悼，也为后续即位仪式奠定合法性基础。

·器物陈设的象征意义：

席与几案：不同方位的席（如“重篾席”“重丰席”）以材质、纹饰区分等级，如东序西向铺画纯丰席配雕玉几，象征东方属木、主生发的礼制观念 。

礼器陈列：西序陈“越玉五重”“赤刀”，东序列“大玉”“河图”，暗含周人“左祖右社”的空间秩序，将政治权力与天命神权融为一体 。

兵器的仪式化：戈、钺、弓矢等武器的陈列，既彰显武力威慑，又通过“垂之竹矢”等先王遗物强化历史传承 。

二、礼制细节中的等级秩序

文本通过器物、服饰、仪仗的精细描写，构建了森严的等级体系：

·服饰差异：

康王着“麻冕黼裳”（黑白斧纹礼服），卿士与诸侯穿“麻冕蚁裳”（黑色礼服），太保、太史则着“彤裳”（红色礼服），通过颜色与纹饰区分身份 。

不同职官执不同礼器：太保持介圭（象征权力），太史秉书（册命文书），太宗奉同瑁（祭祀礼器），体现官僚系统的分工协作 。

·空间方位与权力象征：

康王由“宾阶”（西阶）升堂，太保从“阼阶”（东阶）献礼，遵循“主东宾西”的礼制，凸显新王对先王礼法的遵循 。

仪仗武士分列“毕门”“两阶”“东垂”等位置，通过空间布局强化典礼的秩序感与神圣性 。

三、政治合法性的建构

·天命与德政的延续：

太史宣读册命时强调“率循大卞，燮和天下”，要求康王遵循文王、武王的德政传统，将权力交接与“敬天保民”思想绑定 。

康王答辞“眇眇予末小子”以谦卑姿态承接天命，既符合周人“以德配天”的政治伦理，也通过礼仪表演塑造贤君形象 。

·仪式与文献的双重确认：

“作册度”（制定典礼仪程）和“御王册命”（宣读策书）将口头训诫转化为书面文书，强化仪式的权威性与历史记录功能 。

诸侯“出庙门俟”后的朝拜环节（虽未详述），暗示了诸侯对新王的臣服，形成“中央—四方”的政治认同 。

四、文学特色与历史价值

·史笔的实录精神：

对器物名称（如“弘璧”“琬琰”）、仪式步骤（三祭三咤）的精确记录，体现了早期史官“秉笔直书”的传统，为研究周代礼制提供第一手资料 。

·庄重典雅的叙事风格：

四字短句（如“王麻冕黼裳”“卿士邦君麻冕蚁裳”）与铺陈手法，营造出肃穆氛围，与《诗经·颂》的庙堂文学风格一脉相承 。

空间方位词（南向、东向等）的密集使用，形成视觉化的场景再现，类似后世“赋”体的铺张扬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