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五）

惕惕

薛郧战殁，消息传到成都，妻子裴氏当场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两天后离世。薛涛悲伤欲绝，在教坊所，她麻衣素裙哭了整三天三夜！仅半年不到就痛失父母，她在自家简设灵堂，上挂自画父母像，长跪不起，叩拜哭唱喊赋一首：《哭双亲》 维某年月日，孤女薛涛，匍匐灵前，血泪和墨，泣拜慈严。 忆昔家室融融，椿萱并茂。父如峻岭，担家国之重，赴疆场以忘危；母若春晖，抚稚弱之躯，操井臼而含辛。方期岁月绵长，奉亲以孝，何期骤降凶厄，痛失椿庭！ 父战边关，马革裹尸。旌旗蔽日兮，寒锋饮血；号角催征兮，忠魂不归。母闻噩耗，肝肠寸断。思君泪尽，气若游丝；念子心碎，魂随君行。两日之间，双亲并逝，天崩地坼，日月无光。 今画遗容于素绢，设灵堂于中堂。焚香酹酒，惟见青烟袅袅；叩首长哭，空余涕泗滂滂。欲诉衷肠，不闻父母之语；再寻慈爱，只剩冰冷之棺。昔日欢颜，皆成泡影；今朝孤影，独对残阳。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报深恩，已成永诀。苍天何忍，夺我至亲？黄泉路远，愿父母相携同行；尘世缘尽，留女儿独自飘零。惟愿来生，再续天伦，承欢膝下，长伴晨昏！ 呜呼！言有尽而情无穷，泣血顿首，伏惟尚飨！剑南西州节度使鲜于仲光，听闻薛郧阵亡，暗中窃喜，“哈哈哈，小女子薛涛，你回不去长安了！我的小卿卿……”鲜于仲兴高兴尚未过旬，就接报，前线军情危急！南诏吐蕃联军包围了八万唐军，断绝了粮草的唐军军心大乱，无力抵抗……暮色如血，残阳将横断山脉染成诡异的绛紫色。八万唐军的营地化作一片焦土，浓烟裹着灰烬直冲云霄，与低垂的乌云纠缠成漩涡。烧焦的粮草堆旁，断臂残肢与烧得蜷曲的箭矢层层叠叠，被火焰舔舐过的铠甲泛着暗红，宛如凝固的血液。 南诏与吐蕃联军的战鼓仍在群山间回荡，唐军残部在泥泞中挣扎奔逃。箭矢破空声与哀嚎声交织，受伤的战马前蹄跪地，脖颈被长矛贯穿，血沫混着泥水喷溅在溃散的士兵身上。有人抱着断裂的长枪踉跄前行，肠子却顺着腹部的豁口垂落；有人被马蹄踩碎了脊骨，仍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深痕。 大唐帅旗倒在血泊里，旗杆上的金漆被鲜血浸成黑褐色。掌旗官身中七箭，却仍撑着长刀半跪在地，白发被硝烟熏成灰黑色，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他最后一次挥动锋利的大唐陌刀，力劈三名吐蕃铁骑，刀锋卡进敌骑的颈骨间，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漫过手背，直到一柄吐蕃弯刀从其身后斩下，将他的头颅挑向半空。 夜幕彻底笼罩战场时，南诏吐蕃十万联军开始清扫残局。火把照亮尸山血海，唐军士卒的尸体或被枭首示众，或被抛入湍急的江水。江水瞬间染成赤色，残肢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当第一批败兵抵达成都時，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有的脚上露出森森白骨，惨不忍睹，而此时唐军大败败消息早已八百里急报长安了。唐德宗拍碎的玉盏在地上溅成碎片，鲜红的朱砂诏书已快马飞传成都，将西川节度史鲜于仲光撤职查办拘押长安！薛涛躲过一劫。 蜀地百姓本就因唐军战败，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知所措，闻听剑南西川节度使鲜于仲光因怠报军情，调度无方，至唐军惨败，撤职查办，被拘押长安，于是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皆是忧虑之声。茶馆酒肆里，老叟抚须长叹："唐军新败，西川群龙无首，吐蕃南诏若趁机来犯，这成都城如何守得住啊？"妇孺倚门而望，眼中更是不安，生怕战火延燃，家园尽毁。薛涛也与城都百姓同样心情，若敌真犯成都，我一弱女子怎么办？她在忧国忧民忧自已的心情下写下一首七律：《弱女忧时局》烽烟暗度剑门西，蜀道云深鸟迹迷。野老空传胡马近，征人不见汉旌低。愁心欲寄寒江月，别泪难干锦城溪。弱质何能安乱世，惟期贤帅镇天倪。 不满十六岁的薛涛以一首七律道出了急盼贤才稳定时局的迫切心愿，以景衬情，将个人悲叹与家国忧患用心血染溶在一起了。她望着空荡荡的家，仍是茅草屋，柴门院，只是再也没有父母的身影和气息了。当晚她没有去教坊所，而是铺席独睡在灵堂中，她一点也未想到害怕，可能是觉得父母还在身傍，恍惚中，她见父母相扶相搀渐渐清晰地从柴院走进来了，父亲还是在家时的模样。父亲说：“涛儿，一人在家要关好门窗……”，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家中缺个男人，你若是有位夫婿就好了！”薛涛心中猛然一惊，她醒了，这是梦，但母亲的话提醒了她，是的，我要是有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周围小时一起玩的小姑娘有的也嫁人了，她们有依靠了，有安全感了！薛涛第一次想要一个能依靠，给自已安全感的男人了！ 此时，韦皋即将赴任成都的消息传来。百姓虽对这位新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不甚了解，但渐渐有人开始传颂他的事迹。有人说，建中四年泾原兵变时，叛军威逼利诱，韦皋却宁死不屈，坚守气节，拒绝与叛军同流合污，凭此忠义之举被唐德宗授予奉义军节度使。也有人提及他出身京兆韦氏东眷韦氏郿城公房，家学渊源深厚，文韬武略兼备，从华州参军一步步升至监察御史，为官履历扎实。 韦皋尚未踏入成都，便先命人张贴安民告示。告示中，他言辞恳切，承诺将以守护蜀地百姓为己任，全力抵御外敌。他分析吐蕃与南诏的局势，指出敌军虽胜，但一时之势并非无懈可击，凭借蜀地山川之险、军民之力，定能保一方平安。 韦皋抵达成都，他没有急着入驻节度使府，而是深入街巷，倾听百姓心声。面对忧心忡忡的民众，他登台向众誓告，“皋昔日守节抗叛，今必守土护民！"他当场部署，命下属各司，巩固防御工事，招募青壮训练，修缮兵器甲胄，同时收容溃兵，安抚流民，百姓见他行事果决，有条不紊，心中担忧的一块大石渐渐安稳落下。韦皋在长安时就听闻过薛涛的诗才，也知薛郧因泾原兵变后的遭贬之事，自已也经历过泾原兵变，因此他派人暗查薛郧冤案，也特别想一见薛涛本人。在为新任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府尹的就任宴上，韦皋第一次目睹不满十六的薛涛。薛涛身着孝妆，麻裙素衣，亭亭玉立。薛涛登堂自报，“小女子薛涛拜见节度使成都府尹及众位大人”令众宾客眼前一亮，有诗为证：麻裙素袂立华堂，雏凤清声绕画梁。眉蹙远山含露冷，眸凝秋水映星凉。貌惊四座气生韵，香绕三匝酒透觞。莫道芳龄犹未冠，灵性已胜西川郎。韦皋因西川危急，只身赴任，公务繁忙，已旷女多日，突兀见美，更是惊艳，说道：“薛姑娘，薛勋之事，我已差人查清，泾原兵变，汝父受诬，我已以节度府公文上疏为薛郧正名，不久定有回复，请宽心”，说完手一挥，见一佣托盘绮衫锦裙送至薛涛身前说道，“请姑娘更衣，以娱庆宴……”薛涛听闻父亲冤案将平，顿时含泪拜叩，欣然更衣重妆再立宴堂，此时又是一番模样。《鹧鸪天·重妆赴宴》 缟素新除换绮裳，烟霞裁作舞时妆。眉间黛色融春水，鬓畔花钿映日光。歌婉转，步生香，满堂珠玉尽低昂。但愿洗却沉冤泪，笑绽芙蓉压众芳。薛涛载歌载舞，莺音绕樑，唱道：《锦城谢韦大人歌》 维西川之雄镇兮，倚剑门控巴山。伟哉韦公临治兮，德风浩若青阳。驱瘴疠于荒野兮，复阡陌以耕桑；筑堰堤于锦江兮，润沃野以稻粱。市列珠玑耀彩兮，民安巷陌流芳，络蛮夷欣来朝兮，羌笛箜篌共扬。 忆昔孤鸿失路兮，蒙冤滞于蜀川。公执明镜高悬兮，照沉疴以天光。洗雪门庭宿垢兮，解罗衣之冰霜。今着云锦霓裳兮，舞碧阶以翱翔。愿化青鸟衔环兮，随旌旆于八荒；长歌献颂韦君兮。祝锦城之永昌！韦皋本人就是诗赋高材，见薛涛腰柔三折，旋舞高歌，听闻父冤将雪，情不禁纵歌，一听就知是薛涛是当场即吟即舞，真性情中人，不禁心中惊叹，真美才女也！当晚，招薛涛入室，薛涛为韦皋沐身，汰足理铺床蹋，尽心尽力。韦皋不由自主，揽薛涛于怀，正欲解薛涛罗衫，薛涛手止说：“大人，朝庭为家严平反正名回复尚未到小女子手中，请君忍欲一时，切勿用强，否则小女子定不苟从！”韦皋听薛涛言一惊，不由不敬重于心，当即拥薛涛狂吻不已……八旬翁惕惕（黄惕曾）乙巳蛇年四月初三日（2025年4月30号）于沪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