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大爷去朝鲜看望初恋》

我最敬佩的人

<p class="ql-block">《湖南大爷去朝鲜看望初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整理/曹扬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坡上,金秀珍的小提琴声在黄昏中飘散。</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握住她的手:“等我,我一定会回来。”</p><p class="ql-block">她点头,泪水滑落。“你保证?”</p><p class="ql-block">“我保证!”</p><p class="ql-block">命运弄人,谁都没想到这一句诺言,却要整整38年才能实现。</p><p class="ql-block">38年后,陈维国站在平壤机场,手中紧握那封泛黄的信。</p><p class="ql-block">“金秀珍,你还在等我吗?”他低语着,心跳如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1</p><p class="ql-block">陈维国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六十五岁时重返朝鲜。</p><p class="ql-block">那个保存了三十多年的黄色信封就放在他膝上,上面整齐的钢笔字写着他的名字,落款是金秀珍。</p><p class="ql-block">他坐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竹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p><p class="ql-block">那封信是上周他翻阅旧相册时发现的,被妻子收藏在相册夹层里,还没拆封。</p><p class="ql-block">“爸,喝水。”女儿陈小芳将一杯绿茶放在他手边,看见他手中的信封,“这是什么?”</p><p class="ql-block">“你妈妈留下的。”陈维国轻声说,“一封我从未看过的信。”</p><p class="ql-block">陈小芳在他身边坐下,“谁寄来的?”</p><p class="ql-block">“一个很久以前的人。”</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上面是工整的中文字迹。</p><p class="ql-block">“维国同志,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是金秀珍,我们在友谊水库认识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手微微颤抖,信纸上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他心上。</p><p class="ql-block">“爸,你怎么了?”陈小芳关切地问。</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看信。</p><p class="ql-block">当他读到最后一句时,整个人像被冻住了。</p><p class="ql-block">“…我们有一个儿子。他已经三岁了,很像你。”</p><p class="ql-block">信纸从陈维国手中滑落,陈小芳捡起来,快速浏览了一遍,惊讶地看着父亲。</p><p class="ql-block">“爸,这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望着远处的天空,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的,金秀珍是我的初恋。”</p><p class="ql-block">“这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p><p class="ql-block">“1986年,三十八年前。”陈维国声音有些发抖,“你妈一直没告诉我。”</p><p class="ql-block">陈小芳沉默片刻,“你想去找她吗?”</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转头望着女儿,慢慢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年轻时是水利工程师,1983年被派往朝鲜参与中朝友谊水库的建设。</p><p class="ql-block">那时他三十岁,充满理想和激情,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期待。</p><p class="ql-block">金秀珍是当地派来负责文化交流活动的志愿者,比陈维国小三岁,安静、优雅,会拉小提琴。</p><p class="ql-block">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欢迎晚会上,金秀珍穿着朝鲜传统服装,在台上拉了一首《阿里郎》。</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被她专注的神情和音乐的美丽所吸引,鼓掌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p><p class="ql-block">晚会后,陈维国鼓起勇气上前用简单的朝鲜语问候她,“你的演奏很美。”</p><p class="ql-block">金秀珍微微低头,浅浅一笑,“谢谢。你是中国来的工程师吗?”</p><p class="ql-block">“是的,我叫陈维国,负责水库的防渗设计。”</p><p class="ql-block">“我叫金秀珍,欢迎你来到我们国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2</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他们认识了。</p><p class="ql-block">随后的日子里,金秀珍经常来工地做翻译工作。</p><p class="ql-block">下班后,陈维国会邀请她一起在水库边散步,听她讲朝鲜的历史和文化。</p><p class="ql-block">他发现金秀珍不仅会拉小提琴,还喜欢诗歌,于是他开始把自己写的诗给她看。</p><p class="ql-block">“这首很美,”金秀珍看完一首描写家乡湖南小河的诗后说,“我能感受到你对家乡的思念。”</p><p class="ql-block">“我也很喜欢这里,”陈维国说,“这里的山和水,还有你。”</p><p class="ql-block">金秀珍脸红了,低下头,但没有回避他的目光。</p><p class="ql-block">春去秋来,他们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加深。</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知道这份感情在当时的环境下很难有结果,但他忍不住沉浸其中。</p><p class="ql-block">他们经常在工地附近的山坡上约会,看星星,讲故事,分享彼此的梦想。</p><p class="ql-block">有一次,金秀珍带来了她的小提琴,在山顶上为陈维国演奏了一首自创的曲子。</p><p class="ql-block">“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陈维国问。</p><p class="ql-block">“《思念》,”金秀珍轻声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握住她的手,“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p><p class="ql-block">1984年秋天,因两国关系微妙变化,中方工程队被要求提前撤回。</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只有三天时间准备离开,他匆忙写了一封信给金秀珍,承诺一定会回来。</p><p class="ql-block">最后一晚,他们在工地边的小树林里见面,拥抱,流泪,许下无数承诺。</p><p class="ql-block">“等我,”陈维国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p><p class="ql-block">金秀珍点点头,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我会等你。”</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陈维国随工程队离开了朝鲜,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金秀珍,她站得笔直,像一棵坚强的小白杨。</p><p class="ql-block">回国后,陈维国多次申请再次赴朝,都因各种理由被拒绝。</p><p class="ql-block">他尝试写信,但都石沉大海。</p><p class="ql-block">两国之间的通信十分困难,他的思念和牵挂无处寄托。</p><p class="ql-block">随着时间推移,家里人开始给他安排相亲。</p><p class="ql-block">在父母和领导的双重压力下,两年后,陈维国与同厂的会计刘梅结婚了。</p><p class="ql-block">刘梅是个善良踏实的女人,知道陈维国心中有结,但她用自己的方式慢慢走进了他的生活。</p><p class="ql-block">1987年,他们的女儿陈小芳出生,给陈维国带来了新的希望和责任。</p><p class="ql-block">他逐渐适应了普通的家庭生活,成为一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p><p class="ql-block">工作上,陈维国表现出色,成为省水利厅的技术专家,参与了多个重大水利工程的设计,获得了同行的尊重和认可。</p><p class="ql-block">表面上看,他的生活平稳而顺利,但心底那个未完成的承诺始终如鲠在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3</p><p class="ql-block">每当夜深人静,他会想起那个在山坡上拉小提琴的女孩,想起那双含泪的眼睛和那句“我会等你”。</p><p class="ql-block">这种思念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悄悄占据了他精神世界的一大部分。</p><p class="ql-block">刘梅从未提起过这件事,陈维国也以为她不知情,直到2023年冬天,刘梅被诊断出晚期肺癌。</p><p class="ql-block">病床上的刘梅比以往更加坦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决定放下所有的隐瞒和伪装。</p><p class="ql-block">“维国,我有东西要给你。”一天晚上,刘梅虚弱地说。</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握着她的手,“什么东西?”</p><p class="ql-block">刘梅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最底层有个盒子,是给你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打开抽屉,找到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落了一层薄灰。</p><p class="ql-block">“这是...?”</p><p class="ql-block">“打开看看吧,”刘梅轻声说,“对不起。”</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摞着十几封信,每一封都来自朝鲜,寄信人都是金秀珍。</p><p class="ql-block">他的手开始颤抖,“这些是...”</p><p class="ql-block">“她寄给你的信,”刘梅说,声音很轻,“从1985年到1995年,整整十年。一开始是每月一封,后来逐渐少了。”</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翻看着这些信封,有些已经泛黄,但都完好无损,没有拆封。</p><p class="ql-block">“你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p><p class="ql-block">“因为害怕,”刘梅的眼中含着泪水,“害怕失去你。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我怕你收到信就会离开我和小芳。”</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该恨刘梅的自私还是理解她的不安。</p><p class="ql-block">“最后那封...1995年的那封,我差点给你,”刘梅继续说,“因为她写了很多遍,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但我...我还是没有勇气。”</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找到那封信,是所有信中最厚的一封,信封边角有些磨损,好像被人拿起又放下过多次。</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刘梅说,“但我希望你能了结这段往事,找到自己的答案和平静。这是我唯一的心愿。”</p><p class="ql-block">陈维国伸手抚摸妻子消瘦的脸庞,不知道该说什么。</p><p class="ql-block">三个月后,刘梅走了,带着愧疚和不安离开了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在她的葬礼上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灵魂出窍。</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封一封地读那些信,从1985年的期盼到1995年的绝望,金秀珍的情感变化清晰地呈现在纸上。</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封信里,她告诉陈维国,她有了他的孩子,一个男孩,取名金志勋。</p><p class="ql-block">“他很像你,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我知道你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如果可能,希望你能来看看他,哪怕只是一面。”</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读完这封信,整个人如遭雷击。</p><p class="ql-block">他有一个儿子,一个未曾谋面的儿子,如今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p><p class="ql-block">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他要去朝鲜,去找金秀珍,去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p><p class="ql-block">陈小芳得知父亲的想法后,既震惊又担忧。</p><p class="ql-block">“爸,你确定吗?都这么多年了,她可能已经...”</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可能性不大,”陈维国说,“但我必须去看看,这是我欠她的。”</p><p class="ql-block">陈小芳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明白任何劝阻都是徒劳,“那我陪你一起去。”</p><p class="ql-block">“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4</p><p class="ql-block">准备工作比想象中复杂。</p><p class="ql-block">首先,陈维国需要办理赴朝签证,这对普通人来说并不容易。</p><p class="ql-block">他联系了当年一起在朝鲜工作过的老同事李工,通过他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办法。</p><p class="ql-block">“你可以以探亲的名义申请,”李工说,“就说当年在朝鲜有一位同事,很多年没联系了,想去看看。”</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按照李工的建议准备了材料,意外地获得了批准。</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他开始学习基础的朝鲜语,虽然很多已经忘记,但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还是能说出来。</p><p class="ql-block">他还整理了所有与金秀珍有关的物品:照片、诗集、未寄出的信件,以及那把她送给他的小木雕,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p><p class="ql-block">女儿陈小芳虽然不能同行,但帮他安排了一切:订机票、准备行李、咨询旅行注意事项。</p><p class="ql-block">“爸,你的降压药带好了吗?”临行前一天晚上,陈小芳再次检查父亲的行李。</p><p class="ql-block">“带了,放心吧。”陈维国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飘远。</p><p class="ql-block">“你真的决定好了吗?”陈小芳坐到他身边,“万一...万一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呢?”</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沉默片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去面对。这三十多年,我欠她太多,也欠那个孩子太多。”</p><p class="ql-block">“爸,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时知道...”</p><p class="ql-block">“但我没有坚持,”陈维国打断女儿的话,“我本可以再努力一些,寻找更多方法联系她。我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顺从,这是我的遗憾。”</p><p class="ql-block">陈小芳握住父亲的手,“你已经是最好的父亲了,对我来说。”</p><p class="ql-block">陈维国露出一丝苦笑,“但对那个孩子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p><p class="ql-block">夜深了,父女俩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入睡。</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陈维国踏上了飞往朝鲜的航班,开始了这场迟到三十八年的寻找。</p><p class="ql-block">飞机抵达平壤顺安国际机场时,天气阴沉,细雨密铺。</p><p class="ql-block">陈维国随着旅行团出关,在导游的带领下前往酒店。</p><p class="ql-block">“我们会在平壤停留三天,”导游宣布,“按照行程安排参观各个景点。请大家不要随意离团活动。”</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心不在焉地听着,脑海中全是如何找到金秀珍的计划。</p><p class="ql-block">入住酒店后,他趁着自由活动时间,向导游打听了当地的人口查询方式。</p><p class="ql-block">“您要找人?”年轻的女导游有些警惕,“在我们国家,没有官方渠道是不能随便查询公民信息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解释说想找一位老朋友,是当年友谊水库工程的工作人员。</p><p class="ql-block">导游听到友谊水库,态度软化了一些,“这个工程在我们国家很有名,是中朝友谊的象征。您可以去水利部门询问,也许他们有工程参与者的记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5</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谢过导游,第二天就按计划参观了几个官方景点,一直在等待机会单独行动。</p><p class="ql-block">机会在第三天来临。</p><p class="ql-block">旅行团计划参观位于平壤郊外的一处公园,行程相对宽松。</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借口身体不适,请求留在酒店休息。</p><p class="ql-block">导游有些犹豫,但看他确实脸色苍白,就同意了。</p><p class="ql-block">一离开团队视线,陈维国立刻打车前往水利部门。</p><p class="ql-block">在那里,他费了好大周折,终于见到一位部门主管。</p><p class="ql-block">“金秀珍?”主管查询了电脑系统,摇摇头,“没有这个人的记录。您说的是友谊水库工程的工作人员?”</p><p class="ql-block">“是的,她当时是文化交流志愿者,不是正式的工程人员。”</p><p class="ql-block">主管思考片刻,“那她可能不在我们的系统里。您可以去工程纪念馆看看,那里有当年参与者的资料。”</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谢过主管,立刻前往友谊水库工程纪念馆。</p><p class="ql-block">纪念馆建在水库附近,是一栋朴素的白色建筑,里面陈列着工程的历史资料和照片。</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的心跳加速,这里曾是他和金秀珍相识相爱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回忆。</p><p class="ql-block">他慢慢走过展厅,寻找任何可能与金秀珍有关的线索。</p><p class="ql-block">在一面照片墙前,他停下脚步。</p><p class="ql-block">那是一张大型合影,前排是中朝两国的领导和专家,后排是当地工作人员。</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的目光在照片上搜寻,突然,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p><p class="ql-block">那是金秀珍,年轻的金秀珍,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人群中,目光清澈。</p> <p class="ql-block">“你认识照片上的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转身,看到一位白发老人,穿着整洁的制服,胸前别着纪念馆的工作证。</p><p class="ql-block">“是的,我认识她,”陈维国指着照片上的金秀珍,“请问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p><p class="ql-block">老人仔细打量着陈维国,“你是...?”</p><p class="ql-block">“我是陈维国,1983年来这里参与水库建设的中国工程师。”</p><p class="ql-block">老人的眼睛一亮,“陈工程师!我记得你,我当时是工程队的翻译,金光日。”</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惊讶地看着老人,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但实在想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没关系,那时候人多,你可能不记得我了,”老人笑着说,“但我记得你,因为你和金秀珍的事情在当时很轰动。”</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有些尴尬,“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p><p class="ql-block">老人的笑容消失了,“金秀珍老师已经去世三年了,肺癌。很多人参加了她的葬礼,她在这里很受尊敬。”</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感到一阵晕眩,扶住墙壁才没摔倒。</p><p class="ql-block">“老师?”他低声问。</p><p class="ql-block">“是的,她后来成为了当地音乐学校的教师,教小提琴,很有名。”</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的心如刀绞,他来晚了,永远地来晚了。</p><p class="ql-block">“她...有家人吗?”他艰难地问。</p><p class="ql-block">“有一个儿子,金志勋,也是音乐老师,在同一所学校教钢琴。”</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的心又开始狂跳,“金志勋...他今年多大了?”</p><p class="ql-block">“三十多岁了吧,具体我不清楚。你要找他吗?”</p><p class="ql-block">“是的,请告诉我那所学校在哪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6</p><p class="ql-block">老人给了他详细的地址和乘车路线,还写了一封简短的介绍信,“拿着这个去学校,会有人帮你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紧握着那张纸,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纪念馆。</p><p class="ql-block">他搭乘公交车前往那所音乐学校,一路上心情忐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可能是自己儿子的人。</p><p class="ql-block">学校是一栋灰色的建筑,门口挂着“人民音乐学校”的牌子。</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出示了老馆长的介绍信,顺利进入学校。</p><p class="ql-block">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女教师。</p><p class="ql-block">“您是来找金志勋老师的?他现在正在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就结束了。您可以在接待室等他。”</p><p class="ql-block">二十分钟感觉像二十年那么长。</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坐立不安,几次想要离开,又强迫自己留下来。</p><p class="ql-block">终于,上课铃响了,走廊上传来学生的脚步声和笑声。</p><p class="ql-block">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p><p class="ql-block">他穿着深色西装,个子不高但很挺拔,五官精致,眼睛特别有神,却又让人觉得似曾相识。</p><p class="ql-block">看到陈维国后,男子愣了几秒,随后他试探地问道,“请问您是陈维国先生吗?”</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会认出自己,甚至主动用中文打招呼。</p><p class="ql-block">“是的,我是陈维国。你是...”</p><p class="ql-block">“金志勋,”男子微微鞠躬,“我的母亲是金秀珍。”</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的眼眶湿润了,他站起身,想要拥抱这个年轻人,但又不确定是否合适,只是伸出了手。</p><p class="ql-block">金志勋握住他的手,“我认出您是因为母亲留下了您的照片,她说您会来找我们。”</p><p class="ql-block">“她说过我会来?”陈维国惊讶地问。</p><p class="ql-block">“是的,她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p><p class="ql-block">陈维国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p><p class="ql-block">“我们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吗?”金志勋问,“我下午没有课了。”</p><p class="ql-block">“好,当然好。”</p><p class="ql-block">他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p><p class="ql-block">“你的中文说得很好,”陈维国试着打破沉默,“你在哪里学的?”</p><p class="ql-block">“母亲教我的,”金志勋回答,“她说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她自己也会说一些中文,是跟您学的。”</p><p class="ql-block">又是一阵沉默。</p><p class="ql-block">“我很抱歉,”陈维国最终开口,“关于一切。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我知道的话...”</p><p class="ql-block">“我明白,”金志勋说,“母亲已经告诉我她寄给您的信都没有回音。她一直以为您可能忘记了她,或者有了新的生活。”</p><p class="ql-block">“不是那样的,”陈维国急切地说,“我从未忘记她,我尝试过很多方法联系她,但都失败了。而她寄给我的信,被我的妻子...被扣下了。”</p><p class="ql-block">金志勋惊讶地看着他,“您的妻子知道我母亲?”</p><p class="ql-block">“不,她只是从信封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出于嫉妒和恐惧,她把信都藏了起来。直到去年她去世前才告诉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7</p><p class="ql-block">金志勋沉思片刻,“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母亲的信从未得到回应。她一直以为您收到了但选择不回复。”</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感到一阵剧痛,“她一定很怨恨我。”</p><p class="ql-block">“一开始可能有些失望,但她从不怨恨您。她告诉我,您是被历史的洪流冲散的,不是自愿离开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深吸一口气,“金志勋,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p><p class="ql-block">金志勋平静地看着他,“母亲从未明确告诉我,但她留下了足够的线索让我猜测。当我十八岁时,她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有您写给她的诗和信,还有一些照片。她说,'这是关于你父亲的一切,当你准备好了,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p><p class="ql-block">“你寻找过吗?”</p><p class="ql-block">“我尝试过,但在我们国家,这并不容易。后来我决定尊重母亲的选择,也许她有自己的理由不告诉我全部真相。”</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点点头,“你恨我吗?”</p><p class="ql-block">金志勋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想象过与父亲见面的场景无数次,有时是愤怒,有时是好奇,有时只是平静。但现在真的见到您,我发现自己既不恨您,也不特别爱您,因为我们还是陌生人。”</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承认这是公平的评价,“我希望有机会了解你,如果你愿意的话。”</p><p class="ql-block">“我也希望了解您,”金志勋说,“不仅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我的孩子。”</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猛地抬头,“你的孩子?”</p><p class="ql-block">金志勋笑了,第一次露出轻松的表情,“是的,我有一个八岁的儿子,金民宇。他很像您,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感到一阵眩晕,“我有一个孙子?”</p><p class="ql-block">“从血缘上来说,是的。您愿意见见他吗?”</p><p class="ql-block">“当然,我非常想见他。”</p><p class="ql-block">金志勋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我家吧,他放学后应该已经回家了。”</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跟着金志勋走出咖啡馆,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p><p class="ql-block">他们乘坐公交车来到一个普通的居民区,金志勋的家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简单但整洁。</p><p class="ql-block">“民宇,我回来了,”金志勋开门叫道,“有客人来了。”</p><p class="ql-block">一个小男孩从房间里跑出来,穿着学校的制服,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明亮。</p><p class="ql-block">当他看到陈维国时,有些害羞地躲到父亲身后。</p><p class="ql-block">“民宇,这是爷爷,从中国来看你的。”金志勋用朝鲜语轻声说。</p><p class="ql-block">“爷爷?”男孩好奇地打量着陈维国,然后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好,爷爷。”</p><p class="ql-block">陈维国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好,民宇。你的中文说得真好。”</p><p class="ql-block">“爸爸教我的,”男孩略微放松了一些,“你真的是我爷爷吗?”</p><p class="ql-block">“是的,我是你父亲的父亲。”</p><p class="ql-block">“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们?”</p><p class="ql-block">这个直接的问题让陈维国一时语塞。</p><p class="ql-block">金志勋轻轻抚摸儿子的头,“爷爷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所以一直没时间来。但是他非常想念我们,所以现在终于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8</p><p class="ql-block">小男孩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点点头,“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爷爷?”</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感到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不,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p><p class="ql-block">“你会给我带礼物吗?”</p><p class="ql-block">“民宇,不得无礼,”金志勋责备道。</p><p class="ql-block">“没关系,”陈维国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正好带了礼物给你。”</p><p class="ql-block">盒子里是一架小小的木制飞机模型,是他在路过商店时随手买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p><p class="ql-block">男孩惊喜地接过礼物,“谢谢爷爷!”</p><p class="ql-block">金志勋请陈维国坐下,为他倒了茶,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餐。</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和小民宇坐在客厅里,男孩开始向他展示自己的玩具和书本。</p><p class="ql-block">“你喜欢音乐吗?”陈维国问。</p><p class="ql-block">“嗯,我学小提琴,”民宇骄傲地说,“奶奶教过我,现在爸爸教我。”</p><p class="ql-block">“奶奶?你是说金秀珍?”</p><p class="ql-block">“嗯,但我不太记得她了,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走了。”</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想起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你能为爷爷演奏一曲吗?”</p><p class="ql-block">男孩点点头,跑去房间拿出一把小提琴,是儿童尺寸的,看上去被精心保养过。</p><p class="ql-block">他站在客厅中央,姿势端正,开始拉奏一首简单的曲子。</p><p class="ql-block">虽然技巧还很稚嫩,但那认真的神情和细腻的情感表达,让陈维国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金秀珍。</p><p class="ql-block">曲子结束,陈维国鼓掌,“演奏得太棒了!你很有天赋。”</p><p class="ql-block">民宇害羞地笑了,“奶奶的琴拉得比我好多了,爸爸说的。”</p><p class="ql-block">“你奶奶是最棒的,”陈维国轻声说,“她教了你爸爸中文,也间接教会了你。”</p><p class="ql-block">“你也认识奶奶吗?”</p><p class="ql-block">“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晚餐时,金志勋做了几道家常菜,三人围坐在小餐桌旁,气氛逐渐轻松。</p><p class="ql-block">金志勋讲述了他的成长经历:金秀珍一人抚养他长大,从未结婚;他努力学习音乐和语言,考入了平壤音乐学院;毕业后回到母亲工作的学校任教;结婚生子,又经历了妻子因病去世的痛苦。</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则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工作上的成就,家庭生活的平淡,以及内心深处那个从未愈合的伤口。</p><p class="ql-block">晚餐后,金志勋拿出一个盒子,“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关于您的一切。现在,我想它应该回到您手中。”</p><p class="ql-block">盒子里有陈维国当年写给金秀珍的诗集和信件,几张老照片,还有一本日记。</p><p class="ql-block">“这本日记记录了母亲的心路历程,从怀孕到抚养我长大,再到多次尝试联系您但未果的经历。我想,您应该读一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09</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接过日记,手微微发抖。</p><p class="ql-block">日记从1984年9月开始,最后一篇写于2021年,金秀珍去世前几个月。</p><p class="ql-block">第一篇这样写道:</p><p class="ql-block">“今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医生说已经三个月了,是个男孩。这是我和维国的孩子,是爱的结晶。我决定要生下他,即使维国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即使所有人都会指责我。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他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p><p class="ql-block">陈维国不敢继续往下读,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p><p class="ql-block">“母亲从未后悔过她的决定,”金志勋轻声说,“她告诉我,我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礼物,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感谢命运给了她我。”</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抬头看着这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男人,心中充满了骄傲和愧疚,“我欠你们太多了。”</p><p class="ql-block">“别这么想,”金志勋说,“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选择如何面对未来。”</p><p class="ql-block">“你愿意做个DNA检测吗?”陈维国小心地问,“不是我不相信,只是...”</p><p class="ql-block">“我明白,”金志勋点点头,“事实上,我也希望有个确定的答案。”</p><p class="ql-block">两天后,他们在平壤的一家医院做了DNA检测,结果证实了父子关系。</p><p class="ql-block">“现在,你是我法律上和血缘上的父亲了,”金志勋看着检测报告说,语气平静但眼中有光芒。</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日子里,陈维国延长了在朝鲜的停留时间,尽可能多地了解儿子和孙子的生活。</p><p class="ql-block">他去学校听金志勋的钢琴课,陪民宇玩耍,甚至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场小型音乐会。</p><p class="ql-block">金志勋带他去看了金秀珍的墓,一块简单的石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在墓前放下鲜花,轻声说:“秀珍,对不起,我来晚了。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儿子和孙子。”</p><p class="ql-block">临行前一天,金志勋带着陈维国和民宇去了友谊水库,就在当年他和金秀珍经常约会的那个山坡上。</p><p class="ql-block">春天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远处的水库碧波荡漾,阳光明媚。</p><p class="ql-block">“在这里,我们可以同时看到中国和朝鲜的土地,”金志勋说,“母亲经常带我来这里,告诉我关于两国友谊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也是关于我们的故事,”陈维国轻声补充。</p><p class="ql-block">“是的,也是关于你们的故事。”</p><p class="ql-block">民宇在山坡上奔跑、跳跃,不时弯腰摘一朵野花。</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感慨:“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我当时能再坚持一些...”</p><p class="ql-block">“不要想'如果',”金志勋打断他,“母亲常说,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重要的是面对结果,然后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点点头,“你说得对,你母亲总是很智慧。”</p><p class="ql-block">“你会再来吗?”金志勋问。</p><p class="ql-block">“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会经常来。也许有一天,你们也能去中国看看,见见你的妹妹。”</p><p class="ql-block">“我有个妹妹?”</p><p class="ql-block">“是的,陈小芳,比你小两岁,是个医生。她知道你的存在,很期待有一天能见到你。”</p><p class="ql-block">金志勋微笑着说:“这真是奇妙,我们失散多年的家人,终于要团聚了。”</p><p class="ql-block">民宇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爷爷,这是给你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接过花束,蹲下身抱住孙子,“谢谢你,民宇。下次我来,会给你带更多好玩的东西。”</p><p class="ql-block">“你保证会再来吗?”男孩认真地问。</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看着孙子的眼睛,那双和金秀珍如此相似的眼睛,“我保证,一定会再来。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0</p><p class="ql-block">第二天,陈维国启程回国。在机场,金志勋和民宇来送行。</p><p class="ql-block">临别时,金志勋递给陈维国一个小盒子,“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您来了,就把它给您。”</p><p class="ql-block">盒子里是一把小小的木梳,上面刻着一朵莲花,是陈维国当年送给金秀珍的礼物。</p><p class="ql-block">“她一直留着它,”金志勋说,“她说这是您送的第一件礼物,代表着初心。”</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紧握着木梳,“谢谢你,志勋,谢谢你原谅我。”</p> <p class="ql-block">“不需要原谅,因为没有过错。只有命运的安排,和我们如何面对它的选择。”</p><p class="ql-block">告别时,民宇抱住陈维国的腿,“爷爷,您要快点回来哦。”</p><p class="ql-block">陈维国弯腰抱起孙子,“爷爷很快就会回来,这次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了。”</p><p class="ql-block">飞机起飞后,陈维国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朝鲜土地,心中既有失去的痛苦,也有重获的喜悦。</p><p class="ql-block">他想起金秀珍在日记最后写的话:“生命像一条河流,有时分叉,有时汇合。我们曾经失散,但爱和血脉会让我们重新连接。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让我有了这个美好的孩子。”</p><p class="ql-block">回国后,陈维国把一切都告诉了女儿陈小芳。</p><p class="ql-block">“爸,你找到她了吗?”陈小芳急切地问。</p><p class="ql-block">“找到了,也没找到,”陈维国平静地说,“她三年前去世了,但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p><p class="ql-block">陈小芳惊讶地听完父亲的故事,眼中含泪,“那么,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p><p class="ql-block">“是的,金志勋,一个非常优秀的音乐老师。还有一个可爱的侄子,金民宇,八岁,会拉小提琴,就像他的奶奶一样。”</p><p class="ql-block">“你打算怎么办?”</p><p class="ql-block">陈维国看着远方,眼神坚定,“我会经常去看他们,也想办法让他们来中国。我们是一家人,虽然被历史和国界分隔了这么多年,但血脉的联系永远不会断。”</p><p class="ql-block">“爸,”陈小芳握住父亲的手,“我为你感到高兴,真的。妈妈现在也会为你高兴的。”</p><p class="ql-block">陈维国想起刘梅临终前的话:“找到你的答案和平静。”</p><p class="ql-block">也许,这就是答案:没有完美的人生,只有真实的选择和结果;没有永恒的遗憾,只有面对过去,珍惜现在,期待未来。</p><p class="ql-block">在这个春天,六十五岁的陈维国,终于完成了那个三十八年前的承诺。虽然迟到了很久,但总归没有食言。</p><p class="ql-block">金秀珍已经不在了,但她的爱和血脉还在延续,在金志勋身上,在金民宇身上,也在陈维国心中。</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段跨越时空的情感,一段穿越国界的血脉联系,一个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的团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