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故事

野风

拙作《天坑故事》上刊《北方》。

故事不伦不类，文字不伦不类，人物不伦不类，而在贵州一个叫“雨补鲁”的天坑里，的确生活着一个由陈友谅后人组成的家族，他们生活在一个远离尘嚣与战争的天坑里，与世无争，与人无争。

天坑故事

贵州有很多天坑，我们的云龙寨就卧在一个天坑里。这里的天坑不像重庆、广西的天坑那么庞大，深不可测，而像一口平底锅凹嵌在峰涛汹涌的大山中。

天坑里的我们并未与世隔绝，与外界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外面的人们想进来看看，里面的我们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至于我们如何定居在天坑里，源于爷爷经常讲述的一个故事。元朝末年，鄱阳湖上发生了一场战争，祖上的八十万大军居然被敌人的二十万大军打败，直至全军覆没，陈氏家族的十几人连夜出逃，躲过一路追杀，最终藏匿在这处天坑。爷爷说，感谢祖上的保佑，我们陈氏家族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了六百来年。

后来上历史课才知道，鄱阳湖大战，胜利者是日后登上凌霄宝殿的朱元璋，被朱元璋打败的是祖上陈友谅。我也常常畅想那场战争，船帆鼓荡，万箭齐发，两军在微波荡漾的鄱阳湖面上杀得天昏地暗，湖水渐变成玫瑰的颜色。那次大战，实力强大的祖上军队却溃不成军，陈友谅战死沙场。假若那场战争赢家是陈友谅，我们会在哪呢？

九十岁的爷爷长得细高、精瘦，花白胡须，目光如炬，云龙寨的人都怕他。有人说，爷爷应该是承袭祖上陈友谅基因最多的人。每当晨光熹微，爷爷总会穿着圆口布鞋走出家门，轻盈地踏着磨棱角的青石板路，径直走向祠堂，双手合十站立，再敬重打开祠堂沉重的木门，给祖上点上三枝檀香，然后在蒲团上打坐。

和战争比，我更喜欢如今云龙寨和平的样子，喜欢这里的青砖白墙、阡陌纵横，也喜欢天坑平缓的坝子里金黄色的油菜，淡绿色的蚕豆，甩着红缨的包谷，还有那和薫的风。

然而，我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云龙寨的安宁被打破。州政府决定，将云龙寨列入新农村建设，将村寨的几十户人家集体迁出，与布依族、苗族一道安置在已经建好的新农村楼房里。对于蜗居在天坑里的年轻人，这绝对是个好消息，我们先是奔走相告，然后兴高采烈结伴去新农村参观，为我们准备好的，栋栋的布依族特色的二层小楼和热闹的集市让我们幸福不已。搬与不搬，我们还是习惯听爷爷的意见。在大家投来的眼神中，爷爷向我们挥了挥苍老的手。

当我们陆续搬出天坑的时候，爷爷却选择留下来。这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依旧是晨光熹微时分，他走出家门，坚定地踏着青石板路，径直走向祠堂，先是双手合十站立，再敬重打开祠堂沉重的木门，点上三枝檀香，然后在蒲团上打坐。

云龙寨整体迁徙后，那里的老房子并没有拆迁，爷爷与它们一起守在平底锅般的天坑里。我经常回去，给爷爷带点吃的，送点用的，也陪他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我发现，云龙寨并没有因为大家的离去而破败，爷爷拖着一条竹叶扎成的扫帚将每家的门前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对我说，我不反对陈氏家族过好日子，更希望你们不要满足眼下的安逸，要么经常回来看看，要么挺直胸膛回家乡去。

后来，随着新农村建设，乡村旅游热应运而生。一个旅游公司关注到天坑和天坑里的故事，筹划对天坑及云龙寨进行旅游开发。计划在天坑外建筑山门，对破旧的房屋进行修葺，在高高的榕树上搭几座树上宾馆 ，并在油菜花田里塑造一个陈友谅铜像。甚至想请爷爷担任云龙寨旅游文化大使。

旅游公司的想法遭到了爷爷的断然拒绝，他很生气，花白的胡须不停地抖动。当着旅游公司的面，给祠堂加了一个大锁。他说，祖宗六百年已经败了，败军何以言勇，你们就不要以旅游的名义糟蹋他了。旅游公司不甘心，再次登门做爷爷的工作，爷爷拿了一根麻绳，边抖边对来人说，你们如果非要开发，我就吊死在祠堂里。

旅游开发的计划没有进行下去，天坑里的云龙寨依然是寂静如初，搬迁到新农村的陈家人们经常回到天坑，他们说爷爷在哪，家就在哪。

这一年，我成为了云龙寨里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爷爷平时的眼神目光如炬，此刻的却温润如玉，他陪着我给祖宗叩头，他冲着牌位说，你的子孙们没给你丢脸，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叶落归根的。

我们的根在哪里呢？湖北，江西，还是鄱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