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不念旧【十九】

阿念

<p class="ql-block">主父偃已经因推恩了把宗亲得罪遍了,也得益于自己的处世,权贵嫌他低微卑鄙,士大夫嫌他不择手段不清流。他已经是孤臣,处在毁灭边缘,他自己知道的,但是苦苦才寻得念奴娇的消息,哪怕代价巨大,他也要做点什么。</p><p class="ql-block">卫家想断臂保车,他便毁了那车。</p><p class="ql-block">汉武帝老了,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察觉他的衰老,对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来说,暗处的眼睛让他觉得危险。所以他愈发猜忌,所有威胁到他的权力觊觎他的王位的人,暗流涌动的时候,他更讨厌的是那些暗戳戳的手段,比如巫蛊之术。在刘据宫中查出巫蛊的时候,他是不大相信的,他自小宠大的太子,怎么可能咒自己这个伟大父亲!东西拿来的时候变数来了,那东西诅咒的不是汉武帝,是汉武帝的原装皇后和嫡子,懂得压胜之术的人解释,这东西埋入东宫,不会存在刘据以外的太子时,皇上心里已经连带着卫子夫一起在厌弃。一个孩子带着恶毒的诅咒而来,一个温婉婢女从入宫便开始算计皇后和自己。他猜啊,雄主雄猜: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和一个怀有皇嗣的婢女碰面时,陈阿娇得觉得多屈辱,自己当时只想着皇嗣,没想过发妻;不怪她会离开自己,她的离开是不是也因为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他想起其他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想起刘据先是庶长子后才成为嫡长子。她想起身旁端庄看似善良的人卫皇后,到底是因为爱自己还是爱自己手里的权力?无情最是帝王家,疑心如同盘子上的裂缝,有了便越来越大,消之不去。</p><p class="ql-block">抓,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要亲鞠太子,问问怎么回事。围长乐宫,禁足卫皇后,卫青手里毕竟还握着大半兵权,虽然大可能没事,但是刘彻出手,万一都不能有。调雚夫封锁皇宫,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一时之间,皇城里变了味儿,人人自危,不是知咱这汉天子要做哪般。刘据正在梦中,一小厮悄悄叫醒了他,自报家门说是刘髀的人,主子收到消息,皇帝因为巫蛊大怒,认为刘据想要父皇死,要处死他,派的兵就在路上。刘据不信小厮,跟小厮说要面见父皇,说个清楚。小厮面露急色,来不及啦,御林军马上就到,武帝威严,他的性格能听进你的话?一旦听不进去你必死,还说什么呀!刘据说,父皇知道我的,他会相信我的,我是他亲儿子。我得解释!小厮拦住他说,如果他信亲儿子,还会派兵连夜拿你吗?必是有人陷害,你现在去就是死,我们出去找你舅父,再从长计议,先保住命再说吧!外面火光冲天,兵荒马乱之感。小厮急得只能压着声叫太子!太子!刘据转身跟他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他知道刘髀为什么帮他,外戚里卫家势大,太子出事顺位计,下一个太子就是刘髀,武帝年衰,军中无人能出卫青之右,保下太子,卫家势力欠他人情,靠山有了,保障也有了。这比自己现找盟友划算。所以让他放心的不是兄弟情义,而是优化配置之后的共同利益。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帝王家, 主父偃告诉刘髀的是,刘据死了,你就是太子。刘据出东宫奔往长公主府的路,他甚至没想到为什么没封锁东宫。后军追至他才知道太子近卫给他杀开了门。</p><p class="ql-block">回不了头了……</p><p class="ql-block">是李广利的人移走了门口所有的尸体又灭了剩余残将的口。不会有人说出这中间细节,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面多出来的手。李广利也是舅舅,是勾弋夫人为刘弗陵偷偷认的舅舅,还是刘髀的亲舅舅。偷了印信私传太子令的人,是窦家的人,卫家分走了人家的蛋糕,这才是主父偃最周全的一手。他把太子架好了,用武帝的火好了。</p><p class="ql-block">阴谋阳谋是主父偃的必修课。倘若没动念奴娇,主父偃拿智慧换的是荣华富贵,换个死后清名;后来孤独打败了富贵荣华,念奴娇的死又打败自己想要的清名。享受够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老虎舍不得吃的美丽小鹿被狼杀了,那……一个小人不想守底线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比自己更小人呢?当小人被别人比下去,那是对他智力的羞辱。</p><p class="ql-block">可他不知道,在天家手腕里,普通人看到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他以为的,跟事实不一样。而人性是,人们都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p> <p class="ql-block">刘据死了,被逼死在了卫青门前,他知道进了门就意味着自己和卫氏都成了乱臣贼子,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他想跟自己父亲说上一说的,说什么呢,说太子近卫杀了父皇的御林军他不知情,还是说出逃的太子直奔大将军府只是为了活命?有的真话听起来就是像假话,他自己都不敢信,能指望他那个父皇吗?回去,母后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白搭母后一条命吧。荣宠不复的母后,被父皇提防的舅舅,理智到近乎冷血的姑姑,对了,将军府的大门这么久都没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是死了吧,母后,恕孩儿不能尽孝了。刘据抹了脖子,他冤啊,生在帝王家没有翻覆手段,就是怀璧其罪吧。将军府邸的大门,到刘据死了都没开,他姑姑的命令。守着老去的安睡的青儿,为他抚平了微皱的眉心。谁当太子她都是姑姑,但是卫青要是卷进去了,她这个姑姑就不能这么舒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太子死了,刘彻开始后悔。他的儿子他如何不知,那孩子善良得可以说是仁懦,有什么好审的,卫皇后这些年,如果精于算计也不至今天。雚夫回来报细节,他便知姐姐是因卫青不肯淌这浑水,他有些气姐姐,更气自己,最后觉得都是因为卫青他才失去了据儿。英雄迟暮,越是迟暮越不敢正视自己的错处。是刘据不争气,他小时自己便跟他说过,要学你可以学胡亥,不要学扶苏,儒学是平民的道,君主不能只有道,还要有术,无术不足以御下。是刘据无用,他不信他活爹的,非得信那些死书本。刘彻后悔让儿子学儒学了,他的太子喜欢扶苏他早就知道,喜欢那个短命犟种干什么,胡亥多好啊……汉武帝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犯错,对,一定是那些巫蛊之术。那个父亲迁怒大巫师楚服,然后从她开始,汉武帝开始了大清洗,仿佛洗得越干净,才越对得起据儿的枉死。</p><p class="ql-block">他什么也没说,定了刘据的罪,杀了刘弗陵的生母,立了幼子为太子。那小妃子年纪轻轻,肤脂如玉,青丝如瀑,最重要是的聪慧可人,不死他不放心。勾弋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于太聪明。至于刘髀,他父亲从来没看得起他,申请回京时直接被老爹收拾了。权力顶尖的人,一眼便知儿子打的什么主意,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假意真心武帝岂会不识?</p><p class="ql-block">后来卫青死了,卫子夫死了,姐姐并未来宫里见他,刘彻死时想到了孤家寡人,他想摸摸刘弗陵的时候,那手终于掉了下去,模糊的世界终于不模糊了。那天的太阳特殊地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东方朔在山间养鸡,盖了几个小窝棚,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兵,手脚健全,只是眼睛看不到。老兵能砍柴,跟个老仆人似的带着兵人的忠诚。东方朔散着发着着白衣,每天玩玩占卜,吃吃烧鸡,生活倒也越发惬意。那日他的桃花酿好了,就与老哥一起喝酒。来时选了这桃花盛开的山谷,收了桃花,酿得精细,一开封,酒的淳厚花的清冽,二人醉了去。老哥哥说,老弟心里念着一个人吧!东方朔,没有。老哥呵呵一笑,搂起酒坛再饮一口,那大男屋里藏着女人珠钗,是何意?东方朔,你不是看不见吗?我找火折子那天摸到了。东方朔先沉默,然后也喝了一口酒。老兵接着说,要是放不下,你就找她去。黄土掩面那天,就这小山沟子,老哥可整不动你。东方说,不爱她,爱的是金子,明天就把这金钗拿到镇上去,咱哥俩再换些吃食。老兵呵呵再笑:算了罢,哪有人会把不喜欢挂在嘴边的,骗得了小老儿,骗不了你自己呦!</p><p class="ql-block">两人接着喝酒,老兵说,要是有一天自己死了,希望东方朔把他的骨灰撒到漳江里,漳江流过他老家,他可以顺流而去。东方朔应了,老兵喝到尽兴伏桌睡去。东方朔也想一醉,奈何越是想醉越是清醒,越喝越清明。他想着老哥的话,想着自己和曾经,他爱念奴娇吗?他知道自己不能爱她,却不能回答自己爱不爱她。这月亮真闹人,怎么有点像那人清泠泠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江月初照人,酒中辨纷纭。伏案老叟醉入梦,举杯邀月忆故人。</p><p class="ql-block">东方朔给老哥搭了件衣服,便回屋睡觉去了。他闭上眼睛就是她,揪着他问“东方朔,你爱不爱我?你说呀!你到底爱不爱我……”</p><p class="ql-block">东方朔顶俩黑眼圈醒了的时候,老哥哥已经煮好了番薯和米粥。边吃边呵呵地笑,东方朔觉得挺古怪,就问。老哥哥说,那姑娘是叫小五还是叫念奴娇,你这心里藏的怎的还不止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