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半日

夏 至

年轻时，我经常在铁路区间干活。乘火车到小站，推着装满材料或设备的单轨车，沿着钢轨到工地，收工后回到小站吃住，一呆就是旬月。这个区间的桥梁隧道涵洞检查、维护完后，又到下一个站。

休息时，我喜欢坐在月台石凳上看列车驶过。车站两端的信号灯变绿灯，就是有列车要进站了，但是不一定停车。

我所在工区管辖的范围，走完一遍就是一年，周而复始。几年下来，对小站蛮有感情。

今年暮春，我怀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专门去了黔桂铁路的一个小站——大土站呆了半天。五十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

大土火车站在贵阳到柳州的铁路线上，离贵阳站三个区间。它是规模很小的四等站，当年只有三股道，每天只有一对慢车，贵阳到柳州的203/4次列车会在这里停靠两分钟。

我曾因出差、通勤、施工等原因经常乘坐这趟慢车，因此对这个小站比较熟悉。站虽小，但也有几十名职工家住这里，他们的孩子在当地的乡村小学毕业后，会去贵阳南站的二戈寨铁中住校读书。到了周末，孩子们可以乘慢车回家。

后来我在段团委驻勤时，认识两个姓张的学生，一个自来谷立站，我叫他张谷立；另一个我叫他张大土，是大土养路工区张班长的小孩，经常到我办公室看书、做作业。

张大土的家，在车站对门的家属区，下车后跨过三条铁路就是，门口有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樟树。

这次到车站，樟树还在，被锯成了几截躺在地上，裂缝里长出了灵芝般的大蘑菇。

小站也扩大了规模，变成了五股道，不远处是贵广客车专线，稍往前是高铁，能听到动车驶过的呼啸声。

站房也重建了。家属区和小卖部，和废枕木搭建的煤棚鸡鸭圈还在，职工人数减少了许多，空出了好些房子。小站现在配备了从前没有的食堂、浴室和间休室。

小站现在是货车专用线路，不再有客车经过，以前的慢车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职工上下班都是开自己的小轿车，不再依赖于铁路交通。

在车站家属区居住的，大多是舍不得离开的退休老职工，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方式。他们在这里可以养鸡、鹅、鸭，种蔬菜、果树和花卉，带着狗上山去采蘑菇，过着自由自在的退休生活。

踩着道砟往家属区走，鞋底传来熟悉的嚓嚓声。工区那排红砖房还在，端头挂着警务室牌子，旁边是停车场。

青砖砌成的蓄水池依然屹立在原处，池壁上爬满了青苔。水池坎上的两棵桃树花正红，几只大鹅在树下嘎嘎叫，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不速之客。

转过弯，看到老工区的菜地里有人正弓着腰在摘豆角，他身后那栋黄墙灰瓦的平房，窗台上摆放着几个空酒瓶，还是我记忆中的景象。

“你找哪个？”摘豆角的人直起身，围裙上擦了擦手。“请问张班长还在住这里吗？”我问。“哪个张班长？”他说以前是有个班长姓张，怕有五十年了吧。我说对对对，他喜欢唱歌。摘豆人笑了笑：“他就会吼那一首，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他退休后去了深圳带孙孙，一直没有消息呢。”说着领我穿过爬满牵牛花的竹篱笆，指着铁路对面一排平房，说右边第二个门就是，张班长家原来就住那套。

我跨过股道到平房，屋前的月季花开得正艳，一群芦花鸡咯咯叫着让路。我摸着檐下砖缝里的木楔子，还是我当年钉的呢，挂干辣椒辫子用的，竟然还在。

太阳出来了，把轨面照得铮铮亮。我坐在月台高处的石凳上，远处隧道口的风送来槐花的香气。

没车时出奇的静，这个地方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当年我们半夜在隧道口施工，举着火把冒着暴雨抢进度.....

一列货车轰隆隆驶过，在水塔斑驳的砖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不知是谁家音响飘出的《铁道兵之歌》旋律，我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道岔处的信号亮着绿灯，又有一趟列车要通过。

绿色的信号灯好亮，依旧是五十多年前的那种绿色。

华为P40手机拍照

2025年暮春于大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