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三峡游（散文）

圣龙文学院

　　晨光熹微时，我与贤妻执手立于深圳机场穹顶之下。玻璃幕墙外，银鹰次第腾空，恍若白帝城头翻飞的彩云。忽忆起刘白羽先生笔下“江津号”启碇时那声悠长汽笛，竟与眼前航班播报声微妙重叠——这趟蓄谋已久的结婚纪念之旅，终在春深时节化作江涛，向三峡奔涌而去。

　　宜昌至奉节：古栈道的回响

　　轮船破开西陵峡的晨雾，恰似李白笔下“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轻舟。江风掠过甲板，将柏铭久《峡谷的风》吹成实体：“覆盖原始森林的山岭如青龙”，鳞甲片片皆是巫山云雨凝成的碧玉。行至兵书宝剑峡，但见峭壁如削，导游言及诸葛亮藏兵书的传说，忽觉这赭红岩层间真有竹简气息渗出，与江雾中金戈铁马的回响交织。

　　瞿塘峡口，白帝城如鎏金印章钤在青天之上。杜工部曾在此写下“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而今我立于观星台，但见霓虹与星子在江面跳起探戈。内子轻笑：“当年子美若见此景，怕是要再添十首《秋兴》。”正说着，江轮驶过滟滪堆遗址，炸礁后的激流仍似万马奔腾，激得船身震颤如战鼓，倒应了杨炯“江路迢迢巴蜀天，黄牛峡口夕阳边”的苍茫。

　　巫峡十二峰：神女的霓裳

　　次日天未明便被神女峰的轮廓唤醒。但见青峰如黛，一抹绯红自云隙渗出，恰似舒婷笔下“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矛盾隐喻。待朝霞染透巫山，十二峰次第显形：登龙峰如剑指苍穹，圣泉峰似琼浆倾泻，最是那集仙峰，真真应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缱绻。

　　换乘乌篷船探幽青石镇，船公哼起《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这原始音符在岩壁间碰撞，竟与余秋雨《三峡》中“历史在这儿凝固了”的喟叹形成奇妙共振。忽见崖壁悬棺如蜂巢，想起柏铭久《神女峰背后》的诗句：“青铜时代的密码，在云雾里时隐时现”，顿觉手中桨橹搅动的不只是江水，更是千年时光。

　　白帝城头：时空的褶皱

　　在奉节码头拾级而上，白帝庙的飞檐挑破雨幕。廊柱间，隋唐碑刻与当代游客的伞花交织成流动的诗行。贤妻忽指廊外一株瞿塘柿：“你看那果实，像不像杜甫诗里‘朱樱春熟’的意象？”果然，猩红果实坠在古树枝头，将《秋兴八首》的苍凉染上几分暖意。

　　夜宿江畔吊脚楼，听雨打芭蕉如读萧乾《长江三日》。推窗望去，对岸灯火如星子坠入墨玉，恍见曾卓笔下“长江大桥的夜景”在雾中明灭。子夜忽闻猿啼，清越如笛，想起郦道元《水经注》中“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却不觉悲戚，倒觉是天地为我们的银婚奏响的和弦。

　　归途：轻舟已过万重山

　　返程航班穿越云海时，机翼下掠过缩小版的三峡地貌。贤妻枕着我的肩翻看照片：神女峰的晨曦、悬棺的剪影、白帝城的雨珠……忽然笑说：“这趟旅程，倒像是把半部中国文学史装订成册。”我望着舷窗外流动的云絮，恍然惊觉刘白羽笔下“雄伟瑰丽的交响乐”从未停歇，而我们不过是其中两个跃动的音符，在时空的褶皱里，与千年文脉同频共振。

　　舱内广播响起，提示即将降落深圳。我紧了紧贤妻的手，但觉掌心温度恰似巫山云雨，温润而绵长。江涛声渐远，而三峡的雄奇、诗意的丰盈，早已化作血脉中的基因，在暮春的暖风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