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周以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这群步入古稀之年的人中,经历过“到广阔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数不胜数。而我却因上帝的特殊眷顾,与那段不堪的知青岁月擦肩而过。</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上山下乡运动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全国。县城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工作小分队挨家挨户排查登记,对符合条件的知青家庭进行思想动员。被确定为下放对象的家庭,居委会会敲锣打鼓送上大红喜报,张贴光荣榜。对于思想不通的家庭,锣鼓声便不分昼夜地敲响,持续不断的噪音攻势让全家人心神不宁。在强大的政治氛围下,多数家庭最终只能违心地交出户口本。</p>
<p class="ql-block">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一辈担忧子女下乡吃苦受罪,忧心他们的未来前程。而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则急切地想摆脱家庭束缚,在广阔天地中施展抱负。两代人因社会阅历的差异,对下乡插队的认识截然不同。</p>
<p class="ql-block">彼时,我距十六周岁仅差半年,处于政策限定年龄的边缘。我做好了思想准备,渴望成为听党话、跟党走的新青年。我盼望着能收到大红喜报,戴上大红花,登上光荣榜。这不仅是一件非常荣光的事,更能证明我与父亲划清了政治界限。</p>
<p class="ql-block">当工作小分队来到我家时,母亲脸上满是惊慌与恐惧。我却坦然地走向这群人,一个体重不足八十斤、身高仅一米四几的瘦弱少年站在他们中间。工作人员让我转来转去,对我上下打量、前后目测,仿佛像一帮猪贩子对猪仔反复测算能打几等?出多少肉?给什么价一样地算计着。</p>
<p class="ql-block">小分队的人看了看,摇着头,咂着嘴,叽咕着:“还没有铁锹高呢?”他们在询问了我的年龄、家庭出身、学习情况后,最后询问我对下乡插队的认识。我双腿立正,举起小手向他们行了个军礼:“报告领导!服从国家挑选,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报告完毕!”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噗嗤”大笑,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然后离开我家。</p>
<p class="ql-block">母亲骂我:“小炮子哉,大难临头,还嬉皮笑脸的,到时候有你受的罪!”小分队走后,母亲惶恐不安、坐卧不宁,担心敲锣打鼓送上大红喜报。母亲把下放插队看着是受罪,我把下放插队看着是一条出路。她害怕的是未知的苦难,而我憧憬的是改变命运的可能。</p> <p class="ql-block">后来的日子,锣鼓声响到这家,响到那家,就是不响到我家。我估猜下放插队没戏,懊悔死了!早该踮起脚尖提高身子,把话说得再好听些,让他们对我有好印象,敲锣打鼓给我家送上大红喜报,把我的大名登上光荣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得知,小分队对我面试,评价我神气劲十足,认识正确,表态坚决。美中不足个矮人瘦,没有十八拳高,害怕成为农民的累赘,若被生产队退回,变成一件很难处理的麻烦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苦难岁月,造成我营养匮乏、过早承担生活重担,身体发育受到严重影响。不幸岁月害苦我,上帝护佑我;我内心失望,母亲内心高兴。说实话,我的心早已飞向了广阔天地,却被上帝使劲地将我拽回到了原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双手合十祈祷:“多谢上帝保佑,我家儿子没被弄下乡!”苦难!这把双刃剑在我命运的转角处,竟然成了拯救我的一根稻草。平衡定律显神威,之前吃苦,后面讨巧,关键时刻挽救我。万事万物存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p> <p class="ql-block">比我大一岁的小学班长姚春元的名字赫然登上了光荣榜。他启程的那天,我怀揣着一颗复杂的心情,早早地来到他家为他送行。</p>
<p class="ql-block">他家精心准备了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分别系着一副篾兜子,在扁担头上特意扎着鲜艳的大红绸布,为这场特殊的“出征”增添一抹喜庆。篾兜子一头放着一个木箱,里面有衣服、有“毛选”;另一头则装着被子、行李、蓆子。家人们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着,话语里满是不舍与牵挂,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着对他的祝福。而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涩,却又带着几分羡慕。幼稚的想法在心底悄然滋生,如果我能和他下乡作伴,该有多好!</p>
<p class="ql-block">我给他拎着装有面盆、碗筷、痰盂、硬家伙的网兜。从贾家沟乘小轮船一路“嘟、嘟、嘟”地来到红卫公社轮船码头。我们一行人下了船,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拎着行李,有人扛着大包小包。姚春元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揣着“红宝书”,我紧紧地跟着他,穿过乡间小道,走向一个纵深的陌生世界。</p> <p class="ql-block">大路上,“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横幅标语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喜庆氛围的笼罩中,我们来到姚春元插队的蛤拖大队。</p>
<p class="ql-block">大队支书慷慨激昂地作了一番欢迎词后,姚春元被落户的生产队队长领走了,那一幕酷似姑娘出嫁。家里为他准备的一根扁担和一副篾兜竟成了他“出嫁”的嫁妆,扁担头扎着的红绸布条随风摆动,在一片凄凉的场景中点缀着一点喜庆。</p>
<p class="ql-block">姚春元成为婆家的一员,将在婆家同甘苦、共命运了。我作为娘家人,他被领走的一瞬间,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差一点落下来。他将来在婆家过得好吗?能在婆家适应吗?许多未知的东西在我脑袋里翻江倒海地一阵盘问……</p>
<p class="ql-block">我多么希望他能在这场陌生之旅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收获成长与蜕变。</p>
<p class="ql-block">作者:周以耕,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东方文化研究会(国家一级文化机构)特聘作家委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