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窝村长城

钟奇静

石窝村的长城，是岁月在石头上刻下的皱纹。

它蜷伏在燕山余脉的褶皱里，像一条褪了鳞的老龙，灰褐色的脊背贴着山势起伏。石块早已被风雨啃噬得凹凸不平，缝隙里钻出几茎倔强的野草，在风中簌簌地抖。当年戍卒的脚步声早已被山风卷走，只留下这些沉默的石头，依然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午后阳光斜斜地切过城垛，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锯齿状的光影。我抚过冰凉的墙砖，指腹触到某个模糊的刻痕——或许是某个思乡的士卒用枪尖划下的记号。山脚下，石窝村的炊烟正袅袅升起，与长城上飘荡的云雾纠缠不清。

暮色渐浓时，整段城墙都浸在靛蓝色的雾气里。残存的烽火台像一尊尊青铜鼎，盛满了千年的月光。忽然听见碎石滚落的声响，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掠过残缺的雉堞。它们的翅膀拍打着苍茫暮色，仿佛要把这截断断续续的历史，驮往更远的群山。

石窝村的这段残垣，是历史在燕山脊梁上咬出的齿痕。

这些斑驳的墙砖曾见证过戚继光督修边墙的烽烟，每一道裂缝里都蜷缩着万历年间戍卒的乡愁。石块上深深浅浅的凿痕，是四百年前工匠们用铁钎写就的密码。敌楼坍塌的箭窗里，仍能听见隆庆年间蒙古铁骑叩关的回响。

山风掠过垛口时，会翻动那些被时光晒得发白的记忆。某个雨水冲刷出的墙基处，露出半截生锈的箭头——它或许曾穿透某个鞑靼骑兵的皮甲，如今却和野葡萄藤纠缠成解不开的结。牧羊人用鞭梢指点着城墙拐角处的暗堡，说明朝守军就是在那儿用火铳击退了朵颜部的夜袭。

夕阳给残墙镀上铁锈色时，整段长城都成了淬火的刀锋。那些被山榆树根顶开的墙缝里，渗出的不是砂土，而是凝固的时间。当最后一道余晖滑下敌楼的瞭望孔，石窝村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串遗落在山坳里的更漏，继续丈量着长城与永恒的距离。